艾唯跑在林间小道上,黑色背包虽然倒掉了野餐食品,但依然给她稚嫩的身体平添重负。

背包里是必须携带的医疗用具。

血从她的额头淌落,左眼剧痛,孱弱的心脏跳得极快,但不能停下。

……艾唯想起那句话:“去杀了他。”

残忍苛刻的命令。

怎么能让索伦弟弟独自做这种事?

后悔却已经晚了,只能快一点找到那个男孩,看看能不能补救。

艾唯仍记得短暂昏迷后醒来的情况,她爬出车厢,闻到血的气味,手脚冰凉。

骏马被乌鸦炸烂脊骨与腹部,躺在地上毫无生息。野兽在啃食内脏,被她的响动吓到,仓促窜入林中。

可它还是追了过来。

林中响着诡异的悉索声。

这是一头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灰熊,粗重的四肢奔跑得极快。

它扑出丛林,闪电似地绕到柔弱的女孩前方,激情饱满地飞掠,在晚风的轰鸣中,艾唯单膝跪地,举起燧发式手枪,银牙紧咬:“别来碍事!”

猩红的光只隔三米把灰熊的头颅射穿,跌倒在地,轻烟飞扬,毛绒绒圆滚滚的大脑袋低低垂下,好像祈求女孩温柔的抚摸。

可女孩抬起头,树叶被照得苍白,天空闪耀得她睁不开眼睛,长夜做了一场纷纭的幻梦。

“索伦?”

艾唯呢喃,内心迷茫。

她攥紧背包带,稚幼的身子踉跄站起,踏过长出荆棘的熊尸,裙裾如水一样在光芒里流动。

“等我……”

……

秘银剑像匕首一样被索伦反握在手,他在气流中久久悬浮,耳畔仿佛能听到青银火焰奏起的乐曲,优美高昂。

断裂的剑刃整个烧了起来、熔化,只剩剑柄——距离它上次破损,还是六千年前。

索伦把剑掷向地面。

闪烁的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穿透云层,向下坠去。

千百只乌鸦组成的龙卷竭力嘶喊,向上席卷。

彗星在鸟群的爆裂中脱去一层层闪烁的外壳,露出【闪烁极星之矢】的庞大真身。宛如天国射向人间的神罚之箭,不朽圣树的枝干是它的材料。鸟群在死寂里消融,溃不成军,尸体雨点般落下。

淋着痛彻心扉的雨,皮耳斯把红斧抬在身前,孩子们的鬼影从里面爬出,把他里里外外抱住,垒成一座小山。

庞大的青银箭矢焚尽那些哭嚎的幽灵,削减成一道光柱撞在斧上,斧柄消融,斧刃碎了一块,皮耳斯本就受伤的手被巨力荡开。

“当”,红斧飞落,平地颤起葬礼的钟声。

光束穿透厚重的黑色礼服大衣,皮耳斯·约克石墙般的身躯出现一个粗大的血窟窿。

剑柄轻飘飘落地,敲响第二次钟声。

皮耳斯维持着站立的姿态,不肯倒地,却又听到第三次钟声,扭过头,看到索伦摔在离他不远处的湖岸。

那是很轻微的声音,不是摔,仅仅是走出暗面的时候站不稳。

两人对视,但这一次对手并非彼此,而是自己。

索伦趴在地上,四肢酸麻打颤。

绝不能再这时候到下,皮耳斯·约克的生命力顽强到可怕——他为什么还能看我?为什么还没死?

一定要杀了他!

索伦听不到声音,只觉得好像耳鸣了,风声遥远、模糊,死寂一片。

最后的时刻到了。

意识恍惚,索伦陡然咬破嘴唇,神志恢复些许清醒,一切还没结束,还有最后要干的事。

杀了他。夺回属于自己的未来,达成与艾唯的约定……原来一直在误会艾唯。

但皮耳斯竟不顾身上的窟窿,缓缓迈动步伐。踏前一步,停下来,数秒后又是一步,先前握斧的手臂不见了,衣袖空空荡荡,滴答垂血,像有执念似地想要走过来。

皮耳斯停下脚步,晚风在耳边徘徊,如在向他低语:“再往前走你就死了,再往前走你就死了,坐下来,躺下来,你要死了”

……双生花、恶梦之子、阴影纪元,将绝望平等地赐予每个人,皇冠落在地上无人拾取,因为新的神要诞生了。

他头晕目眩,如濒死的象重重倾倒在地,呼吸粗重。

我过不去了……皮耳斯顿生悲怆,心道这世上没有比一生的梦想破碎更绝望的恶梦了!

一只乌鸦飞到他身边,叫道:“索伦·卡希尔向你而来。”

这一刻他看到男孩挣扎着伏起身子,满脸漆黑,湛蓝色的双眼主宰了整张脸,看起来那么幼小又冰冷得令人胆寒,然后拎起那把断柄的红斧。

索伦来到皮耳斯·约克的身边,单膝顶住他的脖颈,双手把红斧举过头顶,锋利的斧刃折射冷月,明亮得像死神之眼。

皮耳斯·约克也惘然地注视索伦,忽然惊惧地裂开嘴大叫起来。“恶梦!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神对我降下的恶梦,让我醒过来!让我醒过来!”

耳鸣还在继续。

索伦觉得大概这就是回光返照吧,自己竟然还有力气把一个成年人的脸劈个稀巴烂。

黑色鸟离开尸体,绕着索伦忽高忽低转了一圈,然后振翅而去。

可惜男孩也听不到它的告别。

索伦站起身,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风声入耳,带着血与湖水的味道,还有女孩的呼喊。

艾唯在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

白裙子女孩背着登山包,像个小学女生一样直直跑到面前。

索伦浑身冒汗,什么力气都挤不出来,勉强挤出乖巧的笑容。

多年以后,面对学会沾花惹草的少年,艾唯仍会时不时回想起这个瞬间,索伦脸庞染血,笑着说:“艾唯姐姐,我们赢了。”整个世界在眼前消失,她只看得到单薄的男孩。

说完这句话,索伦彻底动弹不得,往地面倾倒,却被艾唯抱住。

艾唯抱着索伦往旁边拖,想离尸体的血泊远一点,直到她也跌坐在地,就把索伦的脑袋放到自己纤细的腿上枕着,轻轻握住他的手。

  这是她最想长大的一刻。

仰望天空,索伦身上只剩心脏还在跳动,但能察觉胸腔里的高兴与惬意。

活过来了。

困意上涌,索伦心里彻底放下对艾唯的防备,此时觉得自己真的失眠了,倔强得不想睡觉。

‘也许睡过去就死了’。

这种唯恐乐极生悲的想法也冒了出来。

  回来了,全回来了。

索伦眨眨眼,低声说:“艾唯姐姐,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嗯。”艾唯的娇软嗓音止不住发颤,“你说,我在这里,不管什么我都会做的。”

“你能去把剑收回来吗?祖传的宝贝,魔法矩阵估计没了,但把秘银回炉重造,配合其他材料应该能锻成一把完整的剑……对了,不知道妮塔能不能修……她说自己是精灵女王呢。”索伦迷迷糊糊地咕哝。

“……”艾唯小脸微怔,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抿了抿唇嘟囔说:“我都说了她骗你的,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欸?没、没有。”

索伦心头困惑,却问不出话来,直接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目见灿烂的群星落入绛紫色的湖面,浑然如一个整体。

云开雾散,水天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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