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冷冷燃烧,光线洒入湖岸,皮耳斯·约克快步踏出,衣摆回旋,行动宛如一阵疾风。

黑鹰俯冲过来,红斧是掠食者的利爪,穿过索伦的身体。

那里空无一人。

【命格:超脱】再次帮索伦遁入暗面,立于不败之地。

皮耳斯·约克停下步伐,贵为阴影六座的识之座,他脑袋里几乎放了一整个书库,常常自认巨像钟塔的炼金术师们也没有他博学。

听到不朽圣树的古老诸天名号时,他就明白是与精灵有关的魔法咒文。

“精灵魔法会吸干你的,孩子。我可不想看到你死!”

他被名枪击伤,左边身子钻心的剧痛,血液长成啃噬身体的荆棘,但艾唯·奥薇莉雅连术士都不是,自然很难发挥那把枪的威力。

皮耳斯有信心维持压制诅咒的治疗魔法,顺带活捉索伦·卡希尔。这孩子的非凡品质找遍全境无出其右,他要活捉,将其塑造为神。

只要这孩子没选择转身逃跑……

“我沐浴您的凝视,耀目的白日得不到的恩泽;”

索伦的身影从湖岸的磐石闪出,继续捧剑吟唱。

混乱的夜风又一次将男孩簇拥。

精灵语咒文简洁,但发错任何音都会导致失败,可用密尔德语吟诵则需要更多的时间。

皮耳斯不会给他时间,放出赴死的乌鸦,索伦躲藏的磐石被凶焰炸得七零八碎,碎块掠起优美的弧线坠入湖面,打乱脆弱伶仃的月影。

索伦隔了几步显现。

皮耳斯仿佛预判了他的位置,再一次砸来红斧。

骇人的赤芒掠过半空,索伦遁入暗面飞过他的头顶,出现在他的身后十步开外,一边下落,一边低语:

“请目见我之恶敌,射来抖颤的光明。”

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上,索伦一边退后,一边用秘银剑张开大弓的幻影。

轻舞的光芒把男孩苍白的脸照得辉光大盛,汗珠浸湿了黑发,额头下的湛蓝眼睛透澈如冰。

“——【闪烁极星之矢】。”

磅礴如枪的光柱,汇成流动的水银绸缎,照亮长夜,咆哮而出。

岸边湖水退避三舍,气流旋卷,地面留下深深的烙痕。

一只只乌鸦从皮耳斯的衣摆飞出摇荡,【闪烁极星之矢】摧毁那些黑色的鸟,滴血的羽毛沐浴光辉,轻柔漫卷挥洒飘扬。

皮耳斯抬起孤傲的红斧,一只只幼小的鬼影从斧刃爬出,小手把他抱紧,像孩子抱紧父亲。

他们痛苦嘶嚎,焚烧在灼烈的光明中。

数秒后,魔法熄灭。

湖岸黑森森、静悄悄,石墙还在矗立。

孩子们的鬼影飞旋而下,化作夭矫的鸦群。

皮耳斯·约克毫发无伤,斧刃亦是稀有的神因道具,或被铭刻了诡谲的魔能矩阵,把【闪烁极星之矢】全数抵挡。

或是说将伤害转移给了那些鬼影。

——乌鸦竟全是孩童们的灵魂碎片做成的?

索伦为之一惊,低垂握剑的手,瞳孔缓缓扩张。

四肢空虚,精灵魔法差点抽干精神。

每次心跳都让脑神经发痛震颤。

自己还能做到什么?

索伦狼狈喘息着,迷茫烧遍全身,冰凉的紧张降临脑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撑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但明显不够。

“艾唯是个欺骗你的魔女,不要勉强自己了,过来,到我的身边。”皮耳斯说着劝人迷途知返的箴言。

索伦怔怔地看着他,恶梦碎片里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

“我会助你成神。”皮耳斯风轻云淡说。

马车侧翻的那个刹那,艾唯把他拉入怀中,索伦便明白。

魔女今夜和自己一边。

“把我也制造得像那些孩子一样吗?你这恶魔!”索伦低声道。

“他们是失败品,通向成功的实验废物,你不一样。”皮耳斯大张双臂,仰望新月道:“我会让你成为天使,地上天国的始源神明!”

“总不能是我误会你了吧,约克老师?”索伦失笑,只觉得幽默。

“当然。我怎会害你,你父亲的葬礼都是我主持的,他是个优秀的人,那你的未来远远胜过那个蠢货。”

皮耳斯怅然叹气,“相信我,你是扫清万般苦痛与悲哀的救主。你听过心碎的哭与残暴的笑吗?世界需要你来打破重塑,用你的力量建立新的信仰,让皇帝和最初廷全见鬼去吧!让我们开创新的阴影纪元!”

疯子。皮耳斯不装了,癫狂地低笑,怪物在黑暗里像吐出毒液,任何人看了都会说一句神经错乱的变态。

索伦蹙紧眉头,打算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问道:“那约克老师,你打算怎么帮我成神?”

等到魔女赶来就没事了吧?

艾唯·奥薇莉雅那么神秘,好像无所不知。

难道这也是对我的试炼吗?索伦的思绪沉重繁杂。

“恶梦使徒的最高序列,你清楚吗?”

皮耳斯问,高兴索伦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伟大的计划需要男孩的配合。

“我只知道最低级的叫魇兽。”

索伦摇了摇头,刚踏入超凡不到一周,对这世界的各种秘辛一概不知。

“——是神之恶念!”

皮耳斯·约克踏前一步,低沉的声音逐渐高昂,像虔诚的神父正在布道:

“通过仪式让神之恶念降临到你的身体。艾唯·奥薇莉雅同样与你融为一体,永远长不大的灵魂会坐在你的肩上。她会牵住的你手,抚摸你的脸,像抚摸自己的爱人。她会替你分担苦痛、纾解你的眼泪、护佑你的意志,拉着你走上成神的阶梯!”

索伦耳畔响起幻听,白发小女孩温柔的声音:“即使是地狱,我也会在你身边。”

头皮发麻!

双生花仪式…原来是这样。

索伦握紧剑横在面前,“别过来,约克老师。”

皮耳斯一怔,“为什么?”

“我不允许你伤害她,艾唯姐姐是我的圣女。”

皮耳斯脸色难看,终是升起怒容,嘶吼着飞掠而出,“你真做好战斗的觉悟了吗?你这胆小鬼!”

劈落的红斧转向刃面,他已经不在乎伤不伤得到仪式素材了。

回应他的依然是空荡荡的湖畔晚风,男孩成了触之即灭的幻影。

皮耳斯环顾四周,沉闷粗重的呼吸如震颤的雷霆。

“你过着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生活,锦衣玉食,享受女仆的服侍,不间断的热水,你还是被选中的幸运儿——却甘愿被魔女的怀抱俘虏!出来面对你的命运,亚德蒙之子!!”

野兽愤怒的低吼,响彻昏肃的月色。

然后。

男孩脸色苍白,满头汗珠地出现在十步开外,踉跄跌倒在地,太阳穴抵住碎石,冷冰冰的触感侵袭得他头昏脑涨。

视线模糊,只剩皮耳斯·约克高大的轮廓挡住月亮,像一头降落的黑龙。

“看看你把自己保护得多好,”

皮耳斯约克讥讽一句,冷笑连连数落起索伦:“你连一点擦伤都不愿意承受。你害怕流血、恐惧蜕变,到头来逃不愿逃,战不敢战。可怜的孩子,你被【超脱】诅咒了……”

艾唯还是没来。

迷糊那么久,也该上路了。索伦想。

如果要选一个方向前往……

索伦抿紧干燥嘴唇,笑着说:“相比登神长阶,我更贪恋艾唯姐姐的怀抱。”

皮耳斯压抑怒容,左手攥向索伦脖颈。

“等会儿就把她抓过来陪你。”

他压制了诅咒,捉住了男孩,之后去抓连术士都不是的艾唯·奥薇莉雅更是手到擒来,他仿佛看到天国的神圣门扉缓缓洞开,造神者的宝座虚席以待。

但皮耳斯没抓住索伦,手里是一件灰色粗花呢运动外套。

索伦不知何时解开了自己的扣子,闪电般旋转,褪去沉重的枷锁,从胸口飞出一只焰色鸟。

明亮,赤红。

皮耳斯抬起红斧格挡,夜色里爆开炽烈的火团。

他猛地向后摔退,有失风度地坐在地上,看到手持断剑的索伦像个扑过来的狼崽子。

索伦只感觉一股剧痛,肚子被踢了一脚,人被推着飞了好几米远,重重跌落。

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连忙撑着站起身,就看见皮耳斯·约克比他提前一步站了起来,神情肃穆,提斧而立,战场上的军人都不如这家伙杀气凝练。

皮耳斯胳膊掉着肉块,手臂猝不及防的被炸伤,痛得厉害,但没有搅乱思维,只让他的怒火越烧越烈,“你也学会示弱了吗?”

“我一直都会,可不是你教的。”

“呵呵…如果再不放下武器,”皮耳斯牙关咬紧,沉声威胁:“我无法保证留下你的命,成神与死亡,你选不出正确答案吗?”

安静了几秒钟。

大人与小孩,老师与学生,灰褐色的眼睛与湛蓝色的双瞳,他们像兽一样对峙。

最终索伦打破沉默。

“你说得对,我确实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索伦忽地记起艾唯给自己讲故事的那个夜晚。

精灵王贝格拉特讨伐红龙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自己除了困倦,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还真就像外出郊游,打算露营的小学生。

他用秘银剑划过左手,锋利的刀割入掌心的血肉,咬牙忍痛,精神陡然清明。

“你说我是幸运儿?”索伦蔑笑,“这真的,大错特错了。”

勇气是从恐惧中诞生的。

“不朽之圣树,我向您祈祷星与月的力量。”

皮耳斯从喉中迸出沙哑的怒斥,“停下来。”

哗啦啦……

成群的乌鸦飞出礼服大衣,宛如铺满湖岸的无情洪水,每一只乌鸦都在喊叫,它们摇动翅膀,山摇海啸,轰鸣不止。这片空间已无人类的立锥之地。

索伦凭空不见,徒留摇曳的几滴圆润的血珠。

乌鸦洪流中,皮耳斯看向肩上的一只,问:“索伦·卡希尔现往何处?”

“天上。”

凄迷的冷风里,索伦五十米现出身体一次,好像在一下一下扇动翅膀,全身呼啸着沸腾的火,湛蓝的眼眸俯瞰下去,天鹅湖越来越小,碎石遍地的白色湖岸似一道冷冽的月牙,山丘如棋,林莽无声,那些鸟儿向他追来,汇作拔地而起的龙卷,他又痛又累,恍惚间犹如看到数千年前的幻影——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龙。

耳畔听到古怪的精灵腔调,秘银剑泛起初夏的青银色。

男孩与之一道呢喃。

“于此,我向恶龙举剑。”

湖面幽寂得像连通地狱,岸边的男人是爬出地狱的魔鬼,皮耳斯·约克站在黑色鸟群的中央,怔怔地抬着头,天堂之门在夜色里打开,神圣的秘银在高空闪耀,那是一颗彗星。

流动的秘银火焰组成的彗星,勾勒耀目灿烂的光芒,像古老诸天之一太阳王的车辇,不只是划破长夜,它将夜晚整个照亮,明如白昼。

皮耳斯瞳孔微缩,他看到了,在那中央有一个渺小的黑点,一个男孩,瘦小、伶仃,高举断剑,将彗星握于手中,皮耳斯觉得自己在和俯瞰尘世的圣子对视,他的目光亵渎了判罚的神明。

静寂中,只剩下鸟群扑腾翅膀的声音。

皮耳斯研究人的灵魂和记忆。

他早年间看到过,有学者说尚且年幼的孩童,用满怀憧憬的心、天真无邪的眼睛打量新鲜的世界,每分每秒都过得无比缓慢,到处都是前所未见的事物。

大人眼里的世界千篇一律,重复着上一秒与下一秒,时间过得很快,年岁在碌碌无为中疯涨。

他正看着前所未见的画面。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无知愚蠢的童年。

今夜注定漫长。

同样觉得时间缓慢的人比比皆是。

东南十里。

纵马飞奔、腰佩长剑的天顶骑士们在马背上眺望向遥远巨大的光芒,纷纷愕然。

“戴恩,那是什么?”

“魔法吧?”

“怎么看着像陨石……”

“恶梦狩猎取消,”骑在马上,戴恩看到乔拉德队长与自己擦肩而过,闷声道:“全体转向。”

大圣都。

坐在阳台喝茶的市民、睡在大街的酒鬼、广场拉着小提琴的乐手和路人、灯火通明的市政厅、西珍珠区卡希尔公馆的女仆,不约而同看到了那颗冉冉坠落的星轮,像一个个伸张脖子的天鹅。

这个刹那铭刻百万人心底,

1902年4月25日,夜,圣都以南,彗星坠于天鹅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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