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瓦格列夫娜才从这种沉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点上火吸了一口。

“人呢?”她吐出烟雾,疑惑地问道。

“额,走了。”我摊了下手,心里倒是好奇的紧。“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眉目了吗?”

“走了?算了,无所谓。”她蹙了下眉,很快放松下来,“你不讨厌这种烟味吧?我记得你也抽烟。”

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我在部队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抽的莫合烟,其实一开始我只抽点俱乐部(club)之类的,后来跟着柳什卡加班的时候烟抽光了,只好蹭着她的抽,结果后来也就喜欢这种水兵烟了。

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想象两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一晚上一人抽掉二十多支莫合烟。那个味道之大,永生难忘。

我跟柳什卡后半夜只能一人在屋子里写报告一人出来换会气。跟莫合烟比起来,这种大富豪的味道简直就是过家家的级别。

“这个案子很简单。一会我把我的思路推一遍,你有问题可以提出来,但是我不会全部解答。毕竟保留一点秘密才是最好的选择。”

“根据诺维科夫的供述,巴克蒂斯参与了一起长久的间谍活动。参与的目的是用图纸换取金钱。那么他要钱做什么?根据他的级别,完全可以直接把大笔资金从部门套到一个随便什么样的项目上,再把资金转移到自己兜里,这是很常见的手法,但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这么愚蠢的方法?”

“巴克蒂斯可不蠢,能混到部长这个级别,怎么都算是有手段的人物了。那就只能说明有什么原因促使他办这种蠢事。所以问题又绕回去了,他要这笔钱的目的使他无法使用这种很漫长,环节很多的手法,他要急钱,快钱,说明这个目的一定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威胁性,而且绝对见不得台面,否则他不会如此狗急跳墙。”

“再另外谈一谈我的一个疑惑点。”她抱起胳膊,把重心移到一条腿上站着。

“就是诺维科夫在楼梯间看见的人。一般来说,间谍从来不会双人合作,因为这么搞岔子太多了,除非是搞夫妻档。好,就算这两个人都是间谍,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要拿着一把刀在楼梯间的拐角等人?在这种房间洽谈根本就没有什么放哨的必要,巴克蒂斯的房间在八楼,就算他在楼梯间看见了前来抓他的人,他还能干什么?吼一声然后从八楼跳下去?这完全不现实,而且他为什么要拿着一把刀,还明晃晃的能够让普通人看见?这完全不符合放哨的假设,明显更类似于预备行凶的状态。”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个人是预备行凶,而房屋里的间谍又只有一个人,那这个人又是什么身份?根据诺维科夫的描述,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皮包骨头,根据一般情况,一个人只有严重衰老或者长期营养不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诺维科夫一转眼就看不见他了,说明这个人行动能力还很强,不像是严重衰老的样子,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营养不良,但是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在这里我有一个小小的假设,即这个人是本国人。为什么呢,因为死者是巴克蒂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杀掉他的,除了那个间谍就是这个灰衣人。那么这个杀人者就情况看,肯定是认识巴克蒂斯的,间谍没事也不会脑子一热把巴克蒂斯干掉,因为他完全清楚巴克蒂斯的身份,知道杀掉他之后自己也会死,但只要大家不撕破脸皮,巴克蒂斯也不可能去举报他。那么这个灰衣人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而除了本国人和间谍,谁又会对一个部长怀有杀意呢?”

“那么本国人最有可能在什么情况下出现营养不良,并且在生活状况大为改善的今天依旧如此呢?”她把抽完的烟头扔到水泥地面上踩灭,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劳改营。而且估计是个刑事犯。”

说实话,就她这段推理而言,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毕竟我听完诺维科夫的供述,最多也就是对灰衣人怀疑他也是间谍,而瓦格列夫娜居然推理出这么多东西,说不佩服都是假的。

但是百密一疏,她在最后关头犯了一个反常识性的错误。

“不,是政治犯。”我说道。

瓦格列夫娜皱起眉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劳改营里面,刑事犯地位比政治犯高,因为契卡依靠他们管理那些政治犯。刑事犯是吃得饱饭的。”

我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我的老师,列文顿教授告诉我的,他是当年被贝利亚平反的一批人之一。

瓦格列夫娜咬了咬指甲,过了好半天才说道:“下次该再仔细一点的。感谢你,大尉同志。”

不过她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神色,拍了拍我的肩膀(比我矮),像变魔术一样在手心变出一根烟。

“要抽吗?不过我们还得先去吃饭。”

说实话,这种部门供应的食堂一般都不太好,因为它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普通的科员食堂,还有一个就是高级食堂。一般都是凭各自的供需证吃饭。

今天借着克格勃的威风,我和瓦格列夫娜还蹭到一顿高级食堂,是这个部门的二把手(书记,不是副部)配我们一起吃的。

在此以前曾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官最大的是个将军,当时他下来视察,坚持要吃士兵食堂,结果桌子坐满了人,就我们那桌还剩了两位置。将军一边吃一边问我们一些问题,比如平时生活怎么样之类的,那顿饭我吃的是如坐针毡,直到今日依然记忆犹新。

至少今天我创下了一个新记录,一位部书记和我同桌吃饭,而且言语间不免夹杂一点讨好和打探的意味。

(部书记比部长高半级,部长是能参加部长会议的,苏联总书记的实际名头就是部长会议主席。)

这位部书记一直在含蓄的打探我们的口风,看看上面究竟打算拿巴克蒂斯怎么办,多亏瓦格列夫娜一直在巧妙的回挡这些问题,我才得以埋头吃饭。

饭后部书记还打算邀请我们喝两杯,但是被一口回绝了。

“不用了,别列琴科同志。”瓦格列夫娜解开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的衬衫,整了整领带。

“如果有问题,我会通知您的。”

部书记走后,我把那根大富豪点燃,抽了一口。

“你觉得这个家伙怎么样?”我问。

“还能怎么样?也就是普通官僚的水准。”她看上去似乎轻松了不少。“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不想跟这种家伙打交道。”

“你不要看他今天在这里好声好气地问你话,那是因为他想知道怎么站队。你要是真信了他这态度……呵,等着瞧吧。”

“前年我在车里雅宾斯克办案子的时候,见过一个局长。这家伙在我们办案子的时候又是打电话关心差不差东西又是差人端茶送水的,结果案子一办完,马上就是‘您是哪位?’,放心,这些人有的是变脸的法子。”

我啧了两声,不做评价。

“抽完了接着审吧。”

“还来?”

“总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吧……”

结果就是我们那天晚上连续进行了二十多场突击审讯,审讯室的烟灰缸都快被我们的烟头装满了。

绝大部分人还是配合工作的,但基本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偶尔有两个还会讲巴克蒂斯在工作上不关心下属之类吧啦吧啦的。

只有一个人一直不配合审讯,态度还很强硬。

我和瓦格列夫娜站在审讯室门口,小声交流起来。

“活见鬼,你到底抽的什么东西?”瓦格列夫娜似乎没碰过莫合烟,对这种浓烈的味道简直可以说是吃惊。

“莫合烟,自己卷的。”

“……算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一会你进去就演黑脸,直接先吓她几下,然后我再套她的话。”

“别……那家伙态度这么硬,背后肯定有人撑腰,要不我们先问问其他人?”

“也行。”她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态,但是眼神变得尖锐无比,金色的长发被扎成马尾,在后边一甩一甩的。

“你去问。”

于是我只好滚到附近的办公室里边打探那个人的身份。

“你说索菲娅·瓦西里列夫斯卡娅?”一个科员坐在椅子上,一边写报告一边随口答道。

“如果我的描述没出问题的话。”我说。

“那就是她。”他显出不耐烦,但又有点害怕的尴尬神色,快速接口说:“她嘛……您应该听过前几年耀升的几位将军吧,里面有一位的父姓叫做瓦西里诺夫……”

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我明白了。

原来是将军之女。

但是为什么……她偏偏在巴克蒂斯的事情上咬死了不松口?

我一瞬间想起了维塔利耶维奇的话。

“他资料上面写的未婚,但是实际上他的私生活比较……”

就在这时,瓦格列夫娜走了进来,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道:“我们已经抓到那个间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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