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北风烈烈。

婉儿的伤好了,照例到厨房干活,日子似乎还像平常一样过。

但总归是跟皇子发生过冲突的宫女,虽然婉儿人没事,但厨娘们都开始疏远她,生怕异端再起,自己会受牵连。

婉儿也没太放在心上,

宫里厨娘三到四年一换,再过一年,又会有新的一茬召进宫来,因此她并不觉得这种被疏远的生活会长久,而且她还有平然陪她说话,不论谁疏远自已提防自已,平然不会就行了。

可婉儿的娘亲却不如此认为。

这个年过半百将至花甲的女人脸上皱纹极重,年轻时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深知人心险恶,也明白得罪权贵的下场极坏,只是报复来得早晚的问题。

她一辈子有过两个孩子两个男人,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夭折了,男人也在不久后死在战场上;

那时她身子还很好,便被当时退朝回乡的员外的招作奶娘,伺候被看作痴傻女子的虞星晚,一直到随她进宫,三十多岁才再次还乡嫁人,此后便有了婉儿。

可惜她是个克夫命,丈夫与歹人争斗不幸身亡,也是同年,宫里的人莫名其妙地又找上新做寡妇的自己,要求陪当时已是南国皇后的虞星晚来南国。

如今半百岁月已过,女儿也长大了,她觉得剩下的时间不多,便有了还乡的念头。

人老了,死了总要落叶归根不是?

而且婉儿也到了能寻夫家的年纪,馨国虽好,但终究没有族亲,还是异乡,日后要是被夫家欺负也没个找理的地方。

长公主人虽好,看在与星晚的情份上肯照顾她们母女,虽说恩情深重,但恩情总有消时,而且婉儿近来得罪了皇子,这护得了一时,能护一世?

林姨把种种想法都和女儿说了,婉儿没说话,拿着根棍子挑拔灯芯。

“娘老了,你也到了该嫁的年纪,如今盘缠也够,回家买些薄田,够过好日子了。你都忘了舅舅们长什么样了吧?哈哈,都是极好的人啊。”林母抚着女儿的头顶,说话时满脸慈爱,似乎是想起了小时候哥哥们把好吃的都让给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日子。

一别十年,也不知道兄长们身体可还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婉儿把油灯上的那点火星挑得时大时小,身后的影子也跟着拉长缩短。

她不想回家,可娘亲老了,没办法。

而且,她也总要嫁人不是?

这似乎是无法规避的宿命。

她虽也算在繁华的皇宫中长大,但这些万花如绣的园林并不属于她。

自己只是个宫女,生在穷长,以后回家种桑养麻生儿育女,似乎是天生的。

而且她还有闲钱,或许还可以做些小生意,相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已是极为让人羡慕的生活。

而话本之上勾心斗角的宫斗政斗,富家千金与当朝状元探花之间唯美坎坷的情爱嘛……公子和千金身边的丫鬟,一般结局都是为掩藏一对璧人之间偷腥的事,惨遭杖责而死,以此赚取一波少女少男的眼泪,最后男女主合力为丫鬟报仇雪恨,而丫鬟最终会落得“忠贞”的荣光称号。

这就像抱着平然不让他挨打的自已和踹翻一众顽固的长公主。

她也想当权力的支配者,

可事实证明,家里的田和远方未知,某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婉儿不甘,

但这份不甘相较于现实而言,好似棉花撞石头,石头不会因为撞它的棉花有多大而产生丝毫变化。

次日,风不和日不丽,天气阴沉,像裹黑纱似的。

文武双修的筠言刚从练武场回来,浑身酸软,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吩咐厨房准备饭菜,刚要去洗澡,林姨就来请辞了。

筠言考虑到林姨年事已高,而且是虞姨奶娘,本想挽留她在宫中养老,

可考虑到婉儿也要回去,而且林姨还准备在老家给她寻亲事,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能够耽误婉儿的终身大事?

遂赏金银千两,动身提笔写信,连夜派人赶去回大晋会经过的都城,安排一下当地县官照拂一二。

一通忙下来,澡也没有洗,饭菜热了两回,不过今日主事的厨娘似乎超常发挥,吃起来竟然比平日风味更佳。

嗯~苦练三载,厨艺终有所精尽,当赏!

不过考虑到回大晋路途遥远,大批量的白银极易勾动人心中欲念,让人挺而走险,筠言便将其换成一些轻便易藏身且价格不菲的首饰。

她虽没出过远门走过江湖,但这常理还是分得清的。

而平然……

“要回家了吗?那我去收拾行李。”

小家伙似乎把这事当成走亲戚了,想着能出远门,竟然还有些兴奋。

“你收拾行李干嘛?”婉儿按住他的肩膀,让平然的屁股重新落回凳子上,“平然要留在这儿,你走了,难道要把你皇姐落在这儿孤苦伶仃一个人?”

平然听到自已不能和她一块走,欣喜之色即刻消散,下意识地用小手紧紧抓住最好最好的婉儿姐,着急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像我娘一样?”随后轻轻摇头,“不能走啊不能走!我以后会把好吃的都留给婉儿姐,再不私藏了。”

“婉儿姐没不要你。”婉儿掐掐他脸,“可婉儿姐总得陪林姨回家不是?她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都要落叶归根的。”

“那婉儿姐以后还回不回来?”平然从凳子上下来,靠在婉儿身前,“是不是把林姨送回家就回来?”

婉儿戳戳他脑门,娇喝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林姨平时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待家里?”

平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我跟婉儿姐回去好了,婉儿姐做的事我也能帮忙,帮着照顾林姨。”

“你筠言皇姐不要啦?”

“我带上皇姐一块儿去。”平然似乎觉得自已想到一个极妙的办法,带着期许的目光仰头。

婉儿只是笑笑,并不急回话。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只想着喜欢的人能永远住一块儿,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

“平然是个大人了,要……”

“我才六岁。”

“……”

婉儿摇摇头,又摸摸他的头顶,叹息一声:“婉儿姐是要嫁人的。”

平然错愕,好奇地仰望她:“嫁人是什么?”

皇宫里可没有什么嫁娶婚丧的仪式,就是有,那也是皇帝的,平然没资格去参加那种场合,筠言更不会带他去。

“嫁人啊……”

婉儿含糊一阵,随后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嫁人就是,以后婉儿姐呢,可能会被人欺负。”

“不行!”平然很是坚决,“我会保护婉儿姐的!”

“可你这么小,怎么打得过人家?”

平然有些吃瘪,但脸上刚毅的神色依旧不变:“我会长大的!”

“对呀,你看,像执剑天涯的少年郞,他们都是这样的,没长大的时候就偷偷用,等长大了就能鲜衣怒马闯荡江湖,保护想保护的人。”婉儿抓着他的双臂,把他推远一些,很是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平然也一样,婉儿姐不在的时候呢,你就跟皇姐学六艺,等平然成大了,就能来找婉儿姐。”

平然脑子里蓦然想像出自已踹翻某个恶汉的画面,心神一阵激奋,跟着皇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兴趣瞬间起来了。

但是……

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习武强身才能保护婉儿姐……这似乎找不着什么不对的地方。

平然皱着眉,努力复盘着自已最开始的问题,可婉儿深知对付他的方法,并不给他复盘的机会,拉着他就去找小松鼠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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