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披上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从屋中缓缓走了出来；吴氏、我，其余各房妾室，依着次序跟在身后，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们走出院门。
远远的，便见着婆子领着两辆马车进了垂花门，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首先出来的算是熟人：一身石榴红鹤氅的芮太太。
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领着自家那个小婶子过来，而是带着另一个女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在芮太太身边低眉顺目地伺候着——或许，就是那位弄梅？
心中这般想着，我将视线移向了旁边，另一辆看着更加朴素一些的马车。
帘子掀开，一位身着青衣的侍女搀扶着另一位贵妇，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看着约莫比芮太太稍长个三五岁，罩着一身莲青色斗篷，脚下一双掐金的羊皮靴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副端庄温文的模样，可一眼望去，便觉得自有一分内秀在心中。
看着是个颇有城府的。
钱氏领着我们上前，先和芮太太见了礼，然后两人一起，又上前招呼那位朱家太太。
一番见礼结束，一行人先去了堂中坐了寒暄，我则是先转去了后院，跟着胡成家的还有一众丫鬟婆子一起，又稍稍张罗了番，便候在了石亭外面，等着钱氏她们前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平儿在前面引路，三人说说笑笑的，在一众丫鬟人等的簇拥下，一起来了后院。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人已是变得极为亲热——至少场面上是如此。
“这是咱们家的江姨娘。”
走到石亭前，钱氏将我介绍给那位朱家太太。
“见过朱家太太。”
我上前行礼。
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朱家太太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就是天河江家的长女？”
“是。”
我应了一声。
朱家太太微微颔首：“上回听老爷说周侯爷纳了天河江家的闺女为妾，今儿还是第一次见，确实容姿不凡。”
钱氏在一旁笑道：“朱家姐姐有所不知，咱们家这位江姨娘做得一手好热饮，极是香甜可口，别具风味，又能暖胃，我就想着，今儿让她露上一手，陪着咱们一起赏雪，应是再好不过了。”
旁边的芮太太也跟着赞同：“上回上门拜访，尝了一次，确实不错，所以今儿再来，特意带上了弄梅，想跟着学上一学。”
“果真？那倒是真要尝上一尝。”
朱家太太眼睛一亮，看着颇感兴趣的模样。
“那自是真的，我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
几人笑了一番，一起入了座。
我拿起茶叶，放进紫砂壶中，先放在火上翻着烤了会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茶香出来，又撒了些雪糖——这是内务府起的名字，其实就是白砂糖——待烤出些许焦色，倒入牛乳，还有各色小料，放在炉上，等着煮开。
这一套动作，我前世煮了不少次，加上前些日子又刚温习过，此时使来，自是极为娴熟。
“此时看着，倒是不难。”
芮太太看了片刻，评价道，转头看向身边的弄梅。
弄梅怯怯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不过是吃个口味新奇罢了。比不得弄梅姐姐一手好厨艺。”
我则在一旁陪着笑，谦虚了一句。
旁边的朱家太太却是看着我，忽然冒了一句出来：“虽是简单，但也足见心巧，手巧，这生得也俏，衬着雪景，看来真是赏心悦目。”
“曾经听过江家闺女‘艳若桃李’的名声，不过如今看来，却是有些俗了，今儿在这雪中，该换成‘遇雪尤清，经霜更艳’才对。”
“太太过奖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么一句，我略微迟疑，表现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而另一边，钱氏则先是瞥了我一眼，而后方才赞了一声：“朱家姐姐真是好文采。”
“不过是见着这雪景美人，有感而发罢了，”
朱家太太轻笑摇头，话语之中，亦是若有所指，“能把这位‘清江仙子’教得这般的知礼，芸妹妹也是好手段。”
“江姨娘终究是大家出来的，知道本分，我其实这也是第一次见着她煮茶。”
钱氏不动声色。
另一边芮太太则是过来插了嘴：“咦？朱家姐姐也知道江姨娘曾经的诨名？”
“都是文瑛闹的，”
朱家太太看似又是无奈，又半是向着钱氏和芮太太抱怨，“文瑛的生母杨姨娘死得早，虽说是是养在我名下，但那时候我在家照顾老太太，文瑛多半时候都是跟着老爷东奔西走。老爷又宠得厉害，平日里都是随她，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舞刀弄剑。如今安定下来，每日里就和我叨咕些江湖事情；这些时日和我说起甘凉这边的海湖之会，次次都不离这位‘清江仙子’。这不，听说克虏侯爷纳了江姨娘，今儿还想着跟我过来。我也是强压着才把她留下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指着我，满脸的无可奈何。
“都是清澜年轻时候不懂事。”
我心中苦笑，当然面上却依旧恭敬。
芮太太捂嘴轻笑，一双眸子之中，似有异色闪过：“江姨娘这般的守礼，朱家姐姐其实应该带文瑛来见见的。”
这话中别有深意。朱家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冯家妹妹说得委实有理，下回若是有机会，确实是该来见见，到时候倒是要叨扰芸妹妹了。”
“朱家姐姐带着文瑛侄女上门，妹妹自是欢迎之至，正好也让琦儿、文儿他们有个伴，谈何叨扰？”
钱氏笑着应道。
“那就这般说定了。”
两人约了日子，又闲聊了一番子女的教育指导；我看着红泥火炉上的热饮煮得差不多了，便将其取下，给三人一一斟上。
热气腾腾的热饮，泛着茶叶与牛乳的香气。
朱家太太吃了一口，赞了一声：“果然是好口味！虽是有些甜腻，但这等时节，正好暖胃，确实恰到好处。有了江姨娘这一手，芸妹妹着实有着口福。”
“所以今儿我是特意让弄梅来学学的。”
旁边的芮太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