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日的打扫后，院子中的积雪已经被清理了许多。

练拳、洗漱，挑了一身偏素的淡青色长袄罩在外头，我去了钱氏房中。

今日巡抚夫人和布政使夫人联袂齐来，自是要郑重以待，此时刚刚卯时，钱氏已是妆容齐整，一身庄重了。

我走上前去行礼。

“胡成家的已经去了后院，你先去盯着点儿，莫要出什么差错。”

钱氏见着我，又仔细地吩咐了一番，便挥了挥手，打发我出去了。

我自是乐得轻松，出了门，便往着后边行去。

后花园里已经被好好收拾了一遍；内中小径上的残雪，俱都被扫了干净，露出了青石铺就得路面，连着一点儿上冻的痕迹都没有。

周遭的雪景倒是保持着原貌，只稍稍清理了几枝盛开腊梅上的积雪，使其三三两两地露出些淡黄的花瓣来，在一片银白之中，随着寒风摇曳着，尤显清艳，颇具几分美感。

很明显的，这位打理的人，眼光颇为不俗。

沿着小径走了片刻，见得了一处石亭。

胡成家的正领着几个婆子，在石亭周遭布置着。

一只只火盆点起，烧的都是银骨炭，摆在亭子的周遭外边，却又尽量摆在不招眼处，石亭之中摆了只小小的红泥火炉，里面也已经升起了火，显是在等着煮茶。

火炉周围的石凳上并无软垫，只是备了几个靠枕。我上前去摸了摸，上边一片热烘烘的，没有一丝凉意。

放在前些年，我大概会以为是着人将之焐热了——我知道有些家族会这么干，不过如今我倒是不会这么想：正如钱氏说的那样，这下面通了地龙。

往后就不再费人，而是改费起炭了，当然，这也可以算是一件好事。

论起来，为了赏景，就单独开了条地龙，着实奢侈得紧；想来周玄那个武夫应该是没这份情趣的；就是不知是钱氏自己的想法，还是另有人提议。

“江姨娘。”

胡成家的走上前来，陪着张笑脸，点头哈腰的。

从上回的经历，我便知晓，这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看钱氏眼色的，偏偏又消息颇为灵通；不要看眼下如何，心中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因此便只淡淡地点了头：“太太让我过来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了，这儿都安置好了，炭火、茶叶、牛乳，还有各类小料都已经备齐，姨娘你要不要看看？”

“还是再看上一看为好。”

这种情况，我自然不能怠慢——如今自家情况在这儿，要是再出些纰漏，谁也不知道钱氏会做到什么份上，还是仔细一些好。

一一检查了后，确认了都没什么问题，牛乳也已经化开，都是新鲜的，我稍稍安了心，随后对着胡成家的笑道：“太太倒是舍得，这岭南红衣，看着都是九龙山的上等好货。”

“都是前些时日靖海伯送的，侯爷对茶不怎么挑，太太只喜欢明前的吓煞人香，嫌这红衣味儿重，火气大，就一直放着了；”

胡成家的却是摇头，“昨日恰好平姑娘来后院布置，说这热饮得用岩茶，平姑娘就想起来还有这些藏着，便从库房里取了来。”

靖海伯……

又是一位伯爵，不过这位我倒是没听说过——毕竟我之前对这新朝也没什么兴趣，以为不过是换了个皇帝而已——不过听这名字，应该是水师甚至海军统领之类，看来与周玄关系不错，或许曾经是下属？

我心中盘算着，不过却没有吱声，只是点头，顺带着捧了一句：“这时候饮这茶着实暖胃，平姑娘确实心思细。”

“是啊，平姑娘一向想得周全。”

胡成家的笑眯眯地附和着。

眼见着后院一切已经布置妥当，我又稍稍检查了一番，方才回了前边。

这个时候，钱氏的屋里屋外，已经挤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在闲聊着。

我先去钱氏那儿通禀了一番情况，然后便退了出来，正打算走去一处人少些，看着稍稍清净些的地方，稍稍琢磨一番自家身上的功法，不防被秋菊见着了，将我扯到一边坐下，听起了一个婆子唾沫星子四溅地讲周玄的故事。

这些时日钱氏看得紧，后宅各处管教森严，连八卦都传得少了；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外，并没有太多可以说的。

如今周玄大胜的消息传来，说一说侯爷的英明神武，自是没人去管，甚至还颇受欢迎，故而这一两日来，府中关于周玄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越来越多了。

虽然我沉迷于女红，啊不，是剑术，但秋菊每日都过来，又有着香莲这个消息灵通的，自然耳边不会少了相关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有些甚至夸张到了极致。

不过，这个婆子今天说的着实有些意思。

说是周玄杀入黄风匪老巢的时候，半路出现了一只老鬼，胡吹大气，号称是万里黄沙之主，要作法掀起无边黄沙将朝廷大军给淹没，结果被周玄一声喝就给吓得烟消云散。

那婆子说得绘声绘色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还是自个儿做了演绎加工，总之，把那老鬼的不自量力给刻画得活灵活现的。

刚开始的时候，说那满天黄沙无边无际的时候，秋菊还有些紧张，小手紧紧地攥着我手，眼睛一眨不眨的，可后来听到侯爷只一声呵斥，就把那老鬼给吓得魂飞魄散，这对比反差之下，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呦，那老鬼胆子也太小了；江妹妹，你听到没有，这，这也太好玩了！”

她拉着我的手，咯咯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是挺有趣的。”

我也跟着笑，不过，只是场面上应付而已，心中已是在不断地琢磨起来。

传说会有很多夸张的部分，不过作为练武之人，从中提炼出作为基础的一些脉络，还原事实，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白日显形，还是于大军阵前，很明显，这老鬼，多半是一位鬼仙，修道人之中，最为巅峰的存在。

这是一场宗师与鬼仙之间的战斗。

黄风匪这么多年下来一直能够活得很好，以至于官军几次进剿，都未能取得太大的战果；原来背后是有着如此的存在——修道人擅长保命，对于一位宗师来说，遭遇战的时候，驱赶、战胜一位鬼仙不算难，但直接摸到老巢处，于重重设防之下直接斩杀，确实相当不容易。

也难怪周玄此回这般的慎重，居然拿出了应对东虏的架势来，连自家夫人都瞒着。

只是，不知道这位鬼仙，究竟是哪一位？

我在甘凉出生到现在，也已经有着十来年了，可从来未曾听说过，茫茫沙漠之中，竟然有着这样一位高人的存在。

心中思量着，那边忽然传来了通报，说是芮太太和朱家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