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找到了那位杀死特里·罗德的刺客。刺客被发现在旅途中一家不起眼的旅店,它比卡沃尔的发条更加破旧,比哈维尔的旅店更加古老。长途旅行让威廉明白了与人的交际,他让骑士们等候在旅店外,之身一人办理入住。高调从来不是一件好事儿,无论情报还是人际关系都会因为过于显眼而受到阻塞,不是每个人都像卡沃尔一样乐善好施。事实证明了威廉的正确,骑士们的入场让大堂内的人都挂上了紧张的表情,这场景威廉见过太多次了,几乎每一次都让他不自觉的捏把冷汗。只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那个令人紧张的对象。

尽量撇开与骑士们的交际,收拾好房间的威廉,做了一件在骑士们到来后一直想做的事儿。他来到一楼,走到了一个瘦弱男人的身旁。那男人,身穿皮甲,别着长剑,头发团成了一团团黑色的煤球,灰色的眼球散发着对于一切的默然。他闻着臭急了,像是刚刚从一条污水沟里爬出来,可那臭味又似曾相识,就像是特里·罗德领地中那条恶臭无比的街道,威廉永远不可能忘。

“不臭吗?”

男人斜眼看向威廉,那双冷漠的双眼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男人早就习惯了臭味,他早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一份独属于他的气味。他把威廉的问题视作一种孩子的天真,那副洁净的面容在他看来是一种稚嫩的象征。他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根本不该有交集。

“你不会紧张,看到那些骑士?”

“你不也是吗,完全不紧张。”男人对于威廉的问题终于起了兴趣,就像威廉在观察旅店的客人,男人也做着一样的事。

“你是从特里·罗德那里来的吗?”

“曾经是。”

“有股味道。”

“嗯,一股难闻的味道。”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吧台。“想要知道更多就请我喝一杯吧。”

“真是个无耻的请求,让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请你喝酒。”

“我就是这样的人,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反正没有酒我什么也不会说。”

威廉无奈一笑,然后起身走向吧台。男人有一双敏锐的眼睛,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本领。他等在原地,他盯着着威廉的双手,然后又观察起了酒保的动向。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任何的不利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躲开。他的小心谨慎帮助他度过了无数的难关,可最终还是败给了他最讨厌的那类人,高高在上的人。

在他反复的确认之后,他接过了他认为安全的麦芽酒。他本不打算遵守他所许下的承诺,像他这样的人本就是地皮无赖,越不被人所知越是能维持自身的安全。但威廉打动了他,在一种说不上来的罪恶感中他遵守了与威廉交谈的承诺。他告诉威廉他叫伊凡,那是他在无数谎言中为数不多的真话。伊凡一生从未使用过其他名字,在他晦暗的人生中,唯有伊凡,这个名字至始至终陪伴着他。他的母亲死于特里城中肆虐的霍乱,父亲则被领主带走后再无音讯。在贫民窟长大,伊凡从未理解过什么是爱,围绕着他的只有数不尽的欺骗与愤怒,人们习惯性把责任推给他人,这样一来就能轻易掩饰他们人生中看不到头的自卑与傲慢。但他们有时也是对的,在泰德与特里这样的领主治下,原则不过是害死人的毒药。伊凡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独自一人穿梭于永恒的恶臭,他也染上了那恶心的气味。当然在他与威廉的交谈中,他并没有用露骨的语言揭示那过去,他尽可能的将其美化,用轻松的话语把他们都说成了广阔草原上的薰衣草和静谧森林中的柠檬花。

威廉没有被谎言骗到,虽说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出毫无破绽的相信,但在心里他并不相信伊凡口中的话。威廉的质疑不是毫无出处,伊凡身上那无法掩饰的气味让威廉轻易就戳破了他的谎言,他把那些薰衣草当做了贫民窟的恶臭,把柠檬花视做了残忍的搏斗。之后当他发现他的猜想与伊凡所隐藏的故事一模一样时,连他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

与威廉的谈话让伊凡渐渐放下了警惕,默默的倾听让他感到了尊重,那同样是一种在他人生中缺失的感受。他从未被人看得起过,就连他把特里·罗德的身体劈成两半时,在他眼睛里透露出的也只有恐惧和对他的瞧不起。杀死领主的经历没有给他带来复仇的快感,那个创造了贫民窟的罪魁祸首即使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无法弥补那些痛苦记忆。他把那些感触和经历都告诉了威廉,他用奶酪与黄油做比喻,把那些故事藏在了谜团深处,却没有去隐藏那些情感与懊恼。这让威廉警觉了起来,虽说威廉这次没有从那些谜语中猜出真正的故事,但那些真切的情感却让威廉感到了危险,尤其是当他说出“贵族都应该去死。”这样的评价之后,威廉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借口休息,而回应他的只有伊凡脸上的失落。面对他的失落威廉只想迅速逃离,他想做的只有尽快结束他们的对话,然后让弗莱德里奇展开调查。他明显感觉到了伊凡身上的危险,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杀人犯,威廉清楚,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什么都干得出来。

好不容易脱身,威廉没有回到卧室。他用魔法通知弗莱,并在城外的一条小河旁与他见面。那是一个满月,河水在月下闪烁着凄凉的白光,那里什么都看不见,河水从来都不清澈。等在湖边的威廉一度认为伊凡偷偷跟上了他,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像是被什么人跟着,而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带着绝对的恶意。于是等弗莱德里奇来到河边,威廉没有在那里停留,他指示穿着轻装的骑士来到了森林的深处,从那里他才好不容易透露心声。那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伊凡正用那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威廉。

得知消息弗莱德里奇,迅速展开了调查,他的调查迅速,缜密,且低调,在天亮之前他就查出了伊凡杀死罗德子爵的事实。伊凡落网时镇子都还没有醒,他在镇子的入口被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抓住,那不是一场容易的战斗,身手矫健伊凡多次差点突破骑士们的包围,贫民窟为他练就的那一身本领,在那场战斗中发挥的玲离尽致。但最终他还是输了,他的右肩膀被剑柄击中,这让他的右手脱臼了。无力还击,伊凡束手就擒。当威廉随着弗莱德里奇以及其他骑士出现在伊凡面前时,他眼中,愤怒已经燃尽了一切的思绪。他不敢想象,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认同,居然还是贵族所编制的谎言。他死死地盯着威廉,愤怒使他开始剧烈咳嗽,然后吐血。威廉不明白他的愤怒,是在弗莱德里奇的提醒之中他意识到了伊凡一直所追求的认可。他告诉伊凡,自己从未骗过他,他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包括那杯酒也一样。一切都是因为他设下的骗局让威廉感到了怀疑,他从未否认过那些苦难,他亲眼过那肮脏的水渠与昏暗的街角。他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可他终究无法认同杀人的事实,即使说那是无可奈何的死路,但子爵的死必须要有人来承担。萨米尔没有那个能力,威廉知道,维基也知道。在听过维基的预言之后,那种罪恶感一直包裹着威廉,他需要维护法律,同时也不希望冤枉他人。

知晓真相,伊凡没有放下心中的怒火,他用愤怒凝视着威廉,他咒骂着,说他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所寻找的真相,因为真相只会随着他一起沉入永恒的死亡。威廉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就像是所有那些从未看得起过伊凡的人一样。他早就拆穿了他的谜语,而调查他不过是一件喝水般简单的事。伊凡最终兑现他发下的毒誓,直到他站在绞刑架前,被执行死亡时,他都没有像任何人透露过事情的真相。可伴随他的只有与生命一起终结的尊严,一个他至始至终都在渴求可从未获得过的尊重。同一天,那些与他一同策划谋杀的人,都被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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