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氏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外间已经是一片黑沉,唯有廊道两边亮着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小径。
晚风一阵一阵地吹着,裹挟着西北粗砺的气息。
我缓缓地走在廊道上,离着前面的吴氏落了十几步的距离。
这一回,秋菊又拉了我几步,落在了后面,没有和前几日那般,跟着我一起,一边走一边说笑。
我索性放慢了脚步等她。
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她上来,只是就在后面磨蹭着。
于是我回头,有些奇怪地看她:“秋姐姐,一起走?”
秋菊有些扭捏,看着还有些迟疑,或许还夹杂着一些愧疚:“江妹妹,那个……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失笑:“秋姐姐说哪儿的话。”
“那个,上香……太太让你在家做女红……”
秋菊有些吞吞吐吐的,说话的内容也有些颠三倒四,不过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太太总不可能紧着让妹妹一个人出去透口气不是?后宅里面闷久了,谁都想着出去的;”
我摇了摇头,笑着打趣,“更何况,我也懒得出去。这几日刚刚绣出了点儿趣味来,正好趁着这几天趁热打铁,才是正经。秋姐姐,你那寒梅图的样儿,什么时候拿来?太太过两日可还要检查妹妹的绣工呢!”
这个借口我不过随口是拿来缓和一下气氛,没成想,秋菊竟然当了真,立刻连连点头:“江妹妹你稍等,我待会儿回去就去找。”
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眼瞅着就急着回院子去。
弄得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着急,不用着急的。”
“那可不行,早一日给你,也好早一日开始绣起来!”
“……”
秋菊确实是个实诚人,当天晚上,就把绣样拿了过来。
女红这技艺,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眼尖,手巧,心灵罢了。
然而,真的上手落实了,却也没那么简单。
样子怎么设计,如何开始下针,针路如何走动,各色丝线的搭配,都极有讲究——好在,我并不是真正的在意这个。
更没打算绣出个什么样儿来。
能否借此获得什么,才是我所专注的。
这几日,拆解巧工坊的几种绣法的时候,每每有那么最为精深一两招,基本都有着剑式的意思,秋菊绣不来,我给她演示的时候,隐隐约约之间,都有些特别的感触。
细细回想的时候,总觉得能隐隐摸到些什么。
故而,今儿晚上当秋菊那边拿了幅寒梅图的样子过来后,我便开始细细地理起了绣法。
一边琢磨着,一边回忆了一番江家的剑术。
作为百余年传承的家族,江家还是有着几门颇为不俗的剑法的,虽然我最后选择了“穿空刀”作为主修,但各路剑法,小时候打基础的时候都练过一些。
譬如有一套名为“落梅”的剑法,就很不错。
意境与这“寒梅图”颇为相称,尤为难得的是,三十六路剑术,几乎都是以“刺”、“挑”为主,极为没有“斩”、“削”的招法,纤巧秀丽却又不乏锐气。
花费了一番功夫,按照这幅“寒梅图”绣法,将这“落梅剑法”拆解开来,三十六路剑招依着剑术法度,尽数化入了一套针法之中。
等到这一套剑法拆完,我又细细思索了一下,觉得应当没什么疏漏,方才抬起头来。
旁边一直陪着的兰香走上来劝道:“姨娘,已经晚了,您早些睡吧,针线活这个,也不急在一时的。”
我这才恍然,都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琢磨刺绣琢磨了一整个晚上,倘若传出去,也不知道钱氏会不会很是满意?
心中自嘲地一笑,我让兰香端来热水,梳洗了一番,然后将她打发了出去。
屋内的灯熄了,只留着一根微弱昏黄的蜡烛。
双腿盘坐于榻上,我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绣绷。
以我如今的境界,虽然做不到暗室生光,但借着蜡烛的微光,做做刺绣什么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缓缓调匀呼吸,开始下针。
体内血气流传,绣针遵循着剑术法度运转,裹挟着丝线,穿透了薄薄的绸缎。
刚开始的时候,我尚有些生疏。针路没问题,但若是融入剑术,则有着各种别扭;好在随着针法的慢慢熟悉,三十六路剑术逐渐完全化入其中,来回飞针走线,渐渐地开始流畅起来。
到了后来,越发的熟练,手指随心而走,绣针来回穿梭、跳动,灵动得更是仿佛有了某种韵律之感,开始与冥冥之中的某种依稀熟悉的感悟,相互共鸣。
隐隐约约的,耳边有清鸣之音传来。
这一回,比之前几次,很明显清晰了不少,那声音婉转清越,如歌如笛,偏又仿佛有着鼓点敲动,节拍分明。
再细细感悟,那其中,分明还透着一股“光阴难磨,万古不销”的锋芒,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岁月,于耳边吟响。
这是……剑吟!
一点明悟升起,然后,呼吸却是猛地一窒。
虚空之中,伴随着那点灵光,又有一缕清鸣泛起,与最初的那声鸣响首尾相连,就仿佛手中拈着的那根绣针,随着手指的跳动,轻轻一拨。
明明只是很是自然的一个回转,然而,这么多年修行所积攒下来的神意、气血,却仿佛尽数被牵成了一根丝线,被其拉扯着,也跟着打了个转儿。
“轰!”
周身的气血、神念陡然沸腾起来。
只是眨眼的功夫,自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尚算浑厚的气血、神念便烧去了大半,方才勉强算是跟上了这趟回转。
然后,第三声清音,再度鸣响——
第三转!
不,跟不上了!
这一刻,哪怕周身的气血已经攀升到了极致,可是境界所限,也已经跟不上趟了。
最后,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儿意念,死死地拽住那根针的尾巴,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形体,跟随着这声清鸣,在虚空之中,再度回转攀升——
然后,被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