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即使在暴雨中依然不息,我拍了拍喇叭,却于事无补。
就在半小时前,我接到消息,杨全良离开了自己的家,开着车朝郊区的方向驶去。
我本能地察觉到不安,就在几天前他收到了一大笔账单,这些东西很快会变成破产债务单,我相信他坚持不住了,却在得意忘形中忘掉了他的本质。
他是猛虎,即使我将他关入牢笼中,他也会撕开镣铐、挣脱枷锁,吞食他所见的一切。
我以为我的安保措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但我在商战上的绝地翻盘让我忽视了他的实际力量——退伍兵、格斗家……他那宽大陈旧的衬衣不单单是为了强装朴素,还是为了掩盖那些从硝烟里带出的残余。
冷静,顾向南,你要冷静。想想看,如果你是杨全良,你会怎么对付顾向南?
有关于那个男人一切的情报在我的脑海里旋转,退伍兵、企业家……越来越多的思绪混杂起来,我渐渐提不起精神。
交通主干道因为积水和事故堵塞着,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杨全良究竟在做什么?他肯定要前往我的别墅,哪里不止有韩望叶,还有一支小型的保安队伍,尽管我也无法确认他们是否能拦住杨全良前进的脚步,但我此刻也什么都做不了。
局势一下子翻转了过来,我在明而杨全良在暗,主动权在他手里,他会怎么做?
我的视线飘忽到后视镜上,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幕上倒映着身后如河流一般的车灯,一抹模糊的白色影子从后方岔路口而来,我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辆白色的小货车。
HY与SE、斗争与死亡、离去与胜利……我豁然开朗。
车祸发生的前一刻,我拉开了车门。
——
窗外的雨哗啦啦,我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尽量让自己忽视环境的影响,专心画着画。
这是我给自己找的事做,我没有什么艺术天分,画的画尽是火柴人,但我又没有什么工作,只好尝试捡起这早已放弃的艺术了。
画纸上的颜色模糊不清,这淋漓的雨声早已让我没了继续作画的性致,所性将这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残次品捏成一团,扔向垃圾桶。
纸团砸在垃圾桶的边缘,弹了出去,骨碌骨碌滚到一边,我的心情愈加坏了起来。
顾向南此刻在做什么?我没由来的想,他在这漫长的日子里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依靠,他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他,他在的时候我会担心他什么时候不在。
但现在我忽然好担心他,这是一种不明所以的情绪,难道下雨天会使人更忧愁吗?
我不知道。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轰鸣,我再也没了心情作画,收好东西,朝楼下叫了一声:“吴妈!”
我希望她能帮我顾向南打个电话,让他报个平安也是极好的,可门外久久没有传来脚步,我疑心是雨声盖过了我的呼喊,又朝着楼下呼唤了她一声,可这一次也没有人回应。
我的不安在这一刻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就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看看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有人行走在木楼梯上的声响,我呼了口气,对着缓缓打开的门道:“吴……”
剩下的话咽进了嘴里,门后的脸并非与我朝夕相处的中年妇女,而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恶魔。
杨全良在看到我的第一刻有些惊奇,似乎是没想到顾向南把这么一个美娇娘藏在了这里,下一刻他的惊奇便化为了讶异和嘲笑。
他指着从我手腕一连接至床头的铁链放声大笑,道:
“没想到看起来仪表堂堂的顾大少爷也会玩这种金屋藏娇的游戏,小姑娘,他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你甘愿给他玩?”
我克服着心里的恐惧,目不转睛地瞪着他,问道:“顾向南呢?”
“顾向南?”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他笑着说道:“现在,怕是已经拼不起来了吧?”
我抿着唇,不愿相信他这荒谬至极的话,转而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很简单啊,”他那尖锐的眉毛几乎簇成了一团,我从他那扭曲的脸上读出了十分浮夸的得意忘形:“主人出生了,他养的狗当然要去看看,我不过是花了点钱、施了点小手段,就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他说着拿出了手机,把一张照片放大给我看,我一眼便认出了那辆扭曲变形、属于顾向南的车。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随后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情绪在我发现车门上的血迹后达到了顶峰,紧接而来的是愤怒,他怎么、怎么能用同一种方式先后夺走我的挚爱?
“杨全良,我干你妈!”我歇斯底里地朝他怒吼,不介于把我这一生中学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往外倾泻。
他像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住了,晃神连连向后退出两步,此时我已经停下了叫喊,用一种足以剖开人心腹的眼神看着他,随后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道:
“杨全良,你莫非不认识我了?”
“你……”他动了动嘴皮子,应该是暗骂了我一句,随后道:“我不记得我有玩过你这样的女人。”
没有在意他那下流的语句,我道:“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记得你。”
恐惧、愤怒、不安、绝望……种种情绪几乎要将我的胸口揉作一团,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痛苦,曾经的曾经,是我和双亲永别;现在的现在,是我和顾向南的诀别。
又是一阵雷光闪过,把杨全良因兴奋而红润的脸照得幽白。
“HY的韩学青,也是被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害死的吧?”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你是他的人?可据我所知,他在外面没有女人,家里也就只有一个儿子,不过已经杳无音信很久了,你……”
他的表情又变得精彩了许多,“你难道是他的女儿?不,莫非……”他的笑容肮脏而又丑陋,打量着我的目光下贱而又污浊,“顾向南,你连这方面也要出乎我的意料!”
轰鸣的雷声来得要比雷光更迟些,依然响彻天地,我却从中听出了些躁动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雨幕中熊熊燃烧。
“杨全良,你得意不了多久,”我的心忽然在那一股轰鸣声中冷却了下来,“你以为你用同样的手段就可以赢得FR?别痴心妄想了,就算没有了股向南,还有他的亲弟弟,只要那块地不放手,你就永远别想夺走FR!
“哼,”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我知道额戳中了他的痛点。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商战?这可不是给洋娃娃换衣服的游戏,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再说了,你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不也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吗?也许,今天还要加上一个顾向南。”
他看着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他的我,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警觉地回过头去,一把抓住了那只举着玻璃瓶的手,并用另一只手还击。
我着急地大喊:“吴妈,快跑,你不是他的对手!”
可她只是飞快闪头躲过,还私图用脚去勾倒杨全良,但后者和她的体重、力量差距太大,吴妈没有成功,胸口还受了他一拳,顿时发出压抑的痛嚎。
他们一路扭打,在吴妈刻意的引导下,两人逐渐远离我,我却没有动弹,咬着牙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最终一齐滚下了楼梯。
我的心也一齐向下沉去,但那阵引擎的轰鸣声却越发响亮,又让我重新得到了希望。
先前,顾向南为了防止我想不开,把房间内所有较为危险的东西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进行了加固,可他的好意却间接导致了我今日的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场玩笑。
楼下的破坏声逐渐衰弱,这场战斗的胜者缓缓走上了楼梯,我认出了满脸血污的杨全良,认清了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具。
我们对视着、沉默着、喘息着,我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恐惧。
他在害怕我,也许是因为我的坚强,也许是因为他那那久久沉默的手机。
窗外风雨交加,那激烈燃烧着的咆哮声戛然而止,我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来问,“我有些不记得了。”
“我姓韩,叫韩望叶,”我说,“要向你复仇的韩望叶。”
我向前迈出一步,目光炯炯,他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半步,我却停了下来。
那一条长长的锁链,困住了我的脚步。
杨全良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韩望叶,你真可怜啊!”他说,“我让他死了,你自由了!”
我一言不发,只是反手抓紧了锁链,依旧用平静而又清澈的眼神看着他。
我见我不为所动,有些恼羞成怒,向我伸出了手。
时间流逝着,风雨肆虐,他向我伸出的手忽然停下了。
一切都仿佛停止了。
电光火石间,有人从后抓住了杨全良握着刀的手,顺势向着他的胸膛刺去。
突如其来的刀尖刺破了杨全良的胸口,却没能再进一步,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目珠欲裂。
“望叶!”顾向南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看到了他额角上的血和握着刀的颤抖的手——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我向前一步,那原先束缚住我的锁链微微摇晃,随后紧绷,随后脱落。
我跨出了房门,走到杨全良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冰冷是金属,温暖却是顾向南。
那柄尖锐的刀具刺入了杨全良的胸口,滚烫的鲜血自那其中流出,杨全良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的挣脱开锁链的束缚。
他倒在了地上,血流如注,我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痛苦、恐惧、仇恨,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都在此刻结束了。
警笛声和救护声响起,我看着吴妈被抬上了担架,顾向南指着一个穿着机车服的年轻人,告诉我这就是小妍的男朋友。
他说,他在车祸现场即时地避开了杨全良的毒手,又遇到了真巧经过此地的他,随即抢了他的车,报了警,一个人开来我这里。
我知道这有多危险,在此之前顾向南唯一开过两个轮子的车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但他就这么驾驶着一辆机车穿过暴雨、来到了我身边。
我说:“这很危险,让他以后别开了。”
他说:“好啊。”
顾向南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地处理过了,离开汽车时刮到的伤口,这是他受到的最大伤害,我给他换上了一件干燥的衣服,拿来一块毛巾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以后别这样了,很危险。”
“嗯。”
“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嗯。”
“那就说好了,我们拉钩。”
我伸出了我的手,他也伸手回应,我们的小拇指勾在一起,他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望叶……”他正要说什么,我却打断了他的话:“还是之前那枚吗?”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顾向南,”我看着他的眼睛,无论多久,都和那年初见一般,清澈而又真诚。
我说,“我爱你,我爱你,顾向南。”
他笑了,说,“我也爱你,爱你,韩望叶。”
我们相视而笑,在大雨淋不到的地方紧紧相拥,那条锁链依旧挂在我的手上,却再也没了束缚住我的理由。
不,从一开始,它就没有能够束缚住的的力量,这一点,我们两人心知肚明,却依旧选择在一起。
束缚住我们的从来不是锁链,而是我们曾经受过伤害的心但这一刻、在暴雨中,我相信我们能够永远。
永远、永远。
不论是幸福,还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