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是芙丽娜,没有姓氏。

长着一头殷红似杜鹃的秀发,流泻于舞动的指缝间。略有婴儿肥的脸蛋微微鼓起,挤得脸上几颗不太明显的雀斑绽放,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来。

“芙丽娜,你又不听话跑出村外了是吧?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那样很危险的!”

“只是出去采朵花而已嘛。诺,我还挖到了哥哥想要的虎杖。”

这种可爱的笑容是她用来规避责罚的基本手段。只要一笑起来,再扭扭捏捏地对着哥哥撒娇,他就会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真是的,别让我操心啊。”

一如既往地,哥哥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虎杖丢在家中的地板上。

芙丽娜熟练地对哥哥做了个调皮的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外。

这里是村庄,至于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得而知。它立于荒芜的山坡之上,靠着人们辛苦开垦的几片土地为生。

芙丽娜从小便生活在这座村庄之中。

邻居伯伯对芙丽娜家的历史似乎相当熟悉。

芙丽娜的父母是从外面搬来的旅人,当初的乔迁之宴还是邻居伯伯帮忙主持的。现在估计是人老了,一谈起曾经的事就会止不住嘴,老人家的啰嗦。

“那时的村子,可不像如今这般艰苦啊。”

一场漆黑魔力化作的火焰将村庄的所有焚烧殆尽,还留下了无法抹灭的污染。

也就是那个时候,芙丽娜的父母去世了,留下她和哥哥相依为命。

好在村子里的人都对他们很照顾,虽然难碰荤油,但日子好歹也算过得去。

不过芙丽娜并不满于如此。

这个年纪的她对外界充满好奇与憧憬,会闪星星眼的那种。

“但是现在连村子都出不去,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芙丽娜最大的梦想就是去旅游。

跟自己的朋友一起,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暂时抛弃这个混沌无色的世界,去创造更加具有色彩性的回忆。

听说旅游要花很多钱,芙丽娜便去村里帮忙打工;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她就去找村里的猎人叔叔学习防身的技艺。

掐着小小的手指估算,大概明年就能把埋藏的存钱罐塞满了吧?

芙丽娜不禁幻想着自己腰悬宝剑、坐在马背上,如故事书的勇者那般英勇出征的模样。

道路两旁洒满鲜花,邻居亲朋用高涨的欢呼声为自己送行。

哥哥则如守护公主的骑士那样单膝下跪,手持杖剑为她指引未来的下一站。

“嗯……可能有点难吧。”

毕竟村里没有卖杖剑的地方,如果要定制,芙丽娜也没有额外的资金。

“唔……杖剑的事只好放弃了。”

芙丽娜失落地将头上自制的发夹取下,放回口袋里。

接下来她要到教堂周围做帮工,主要就是一点适合小孩子的体力活。当初给她工作的人是一个叫做吉鲁安的老奶奶。

芙丽娜认识她,吉鲁安奶奶可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物,村子里所有人都得听她的。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芙丽娜也想成为和吉鲁安奶奶一样的人。

……真是讽刺啊。

那时天真的想法,现在却令她作呕。

一切的转折始于芙丽娜十三岁的生日。

那天村子里正例行举行祭典。

名义上的祭典。

吉鲁安会将需要洗脑的人的名单给出,然后交由手下的干部执行。今天的名单里有着芙丽娜哥哥的名字。

此时的芙丽娜刚从搬粮食的工作中脱身,由于粮食单批过重,搬运途中她还狠狠地摔进了泥水地里!

小泥人委屈地哭丧着脸蛋。

等回家的时候,手上的泥土都结块凝固了。

芙丽娜边想着怎么逃脱哥哥好似老妈子般的啰嗦,边把身上凝固的泥土掰开捏碎。

“就说被村那头的胖娃欺负了,嗯!就这样。”

只要主张不是自己的错就好了。

突然,家门外传来嘈杂,然后是乒乒乓乓瓶瓶罐罐被打碎的声音。

哪里的野猫进门了吗?

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一头小狗跑进家门,把哥哥辛苦泡好拿去卖的酒罐给打碎了。害得那个月少了收入,自己和哥哥苦得只能喝喝白粥咬咬干巴面包。

要是又有坏家伙进门捣乱,自己就得再喝一个月的清汤寡水了。

那可不行!

于是芙丽娜动身跑向自己家。

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个人。抬头一看,是吉鲁安奶奶。

“对,对不起……”

虽然吉鲁安奶奶对自己有恩,按理说自己不应该露出那样害怕的表情,但总觉得今天的吉鲁安奶奶有些不同。

她板着张脸,没对芙丽娜的道歉有什么反应,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干瘪的嘴唇蠕动着:

“把他腿打断了也要给我拖出来。”

拖什么东西?是在说进到谁家捣乱的小狗吗?

芙丽娜前一秒还疑惑地掸下衣服上的泥土,下一秒整张脸都变得僵硬。

她的哥哥正被两人架在中间,像是拖弄死刑犯那样被两拳击倒带走。

脸上早已失去血肉的温红,徒留一片青淤与失神的雪白。

芙丽娜还没反应过来,地上便只剩下一条流淌着血迹的拖痕。

她跟了上去,直到村庄中央的广场,和那群把哥哥带走的人撕扯着。

“你们干嘛!把我哥哥还给我!!”

“臭小鬼!滚开!!”

然后芙丽娜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整个下巴磕到十字架的祭台上!一阵剧痛袭来,她再也不能随意地让嘴巴开合。

她向周围的人呼喊着救命。

那些平日里对自己很好的村民完全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想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考虑下今天的晚饭问题。

所有人的脸都是失了血色的,所有人的眼都是空了感情的。

人们相谈嬉笑着,一脚踩过她伸出的双手,踩了个血肉模糊。

恐惧、恶心。芙丽娜痛苦地抱着自己的手发出哀嚎,身上再次沾湿了泥水。

殷红似杜鹃的秀发淌在那股褐黄之中,脸上的雀斑也逐渐被泪水浸没不见。

人群里只有一个看上去还能沟通。

那就是吉鲁安。

芙丽娜忍着痛爬到吉鲁安脚下,握不成拳的手只能伸出两指捏住吉鲁安的长袍。

“……救救我哥哥……救救他……求求你……”

呼喊微小如蚊呐。

吉鲁安只是闭眼踢开芙丽娜,随后俯身对其说道:

“要救他,就由你来代替他吧。”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做不出任何动作的芙丽娜只能以呻吟代替点头。

之后她被吉鲁安的人带到洗脑用的忏悔室中,接受着本该由她哥哥承受的无穷无尽的这折磨。

她的世界,逐渐缩小为黑暗房间中的一隅。那时的芙丽娜已经不再心存旅游的幻想,她只想喝上一口热腾腾的稀粥,她只是希望哥哥能在外面过得好好的。

后来她知道。

自己的哥哥已经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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