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间屋子都有灯亮着,我甚至能够看见,周文捧着书的身影斜斜地投影在窗纸上。
几扇窗户的缝隙中,隐隐有着目光闪烁。
今儿晚上,不知道这间周府之中, 有多少人要难以入眠。
周玄的不告而别实在太过突然了,以至于整个后宅,都被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不得安生。
其实,我也不清楚,周玄为什么会这么做,以至于连自家夫人都不通知一声。
是不信任?不在意?又或者,是另一场考验?
如果这是另一场考验的话,起码在最初的时候,钱氏答得大概不够好。
从郭婆婆的反应来看,应该如此。
作为世家大族出身,钱氏确实学得了不少管理家业的技巧,虽然陈腐守旧,但平日里还是能够管得像模像样的,作为这个年代的女性来说,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合格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没有如某些主母一般,弄得家中鸡飞狗跳的。
然而,终究还是年纪太轻,只是借助着礼法,应付太平日子里的日常罢了。
作为深闺中的妇人,看似气定神闲的她,不过只历练出了一张皮;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这张皮,忽然就被戳破了。
没有处变不惊,没有镇定自若,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乱发脾气,却始终拿不出一个哪怕最为基本的章程来。
当然,这也是世界常态。
平日里养在深闺,专于宅斗心机,到了关键时刻却能镇定自若,挥洒自如,智计百出的后宅女子……嗯,怕是也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
除非是真正的天纵之才,不然,只有依靠着反复的历练,才能获得足够的经验。
不过,我很清楚,也就是最初的这会儿会有一阵慌乱而已。
她的家族,还是给她留着两张底牌:足够的武力,以及依然受到操控的管理体系。
这就是积年世家的底蕴,可以给人反复犯错误的余地。
或许能力不够,或许没有足够的魅力,然而,世界终究还是物质的世界,武力可以决定一切;孙嬷嬷,或许,还有钱嬷嬷,甚至还有其他隐藏的高手,足以帮助她以暴力镇压所有的不服。
而她从钱家带来的以平姑娘为首的大丫鬟们,还有各房的管事嬷嬷,则能够帮她维持住整个后宅的秩序。
所以,在最初的慌乱后,定下心来的她,依旧能够牢牢地掌控住整个后宅,地位稳如泰山。
只是……
突如其来的变化,突然失踪的家中顶梁柱,尤其还有怀孕之后的敏感神经……
接下来的日子,大概越发的不会太好过了。
想到这里,我轻轻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家的屋子里。
第二天早上请安的时候,钱氏的屋子里面少了一个人。
“启禀太太,我家姨娘昨儿不小心染了风寒,现在正烧着,担心将病气过给太太,所以特意遣了我来向太太告个假。”
赵姨娘房中的丫鬟进了屋中,先给钱氏磕了个头,然后方才说道。
连为什么原因染风寒都不敢说吗?
我暗暗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扫过周武——这位周府的大少爷,今儿也少了几分昨日的精神,看着恹恹的。
终究还是母子连心,哪怕养得有些歪了,但自家亲娘生了病,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染了病气就多歇息几日,少出来走动。”
王氏习惯性地又嘲讽了一回——她和赵姨娘住对门,昨晚发生了什么自是一清二楚——惹得周武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然后,王氏便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
钱氏没有搭理这个小插曲,她坐在那儿,看着那丫头:“赵姨娘病得如何?要不,待会儿让府里的大夫看一看,抓几副药试试?”
“劳烦太太关心,”
那丫鬟低着头,“赵姨娘说不打紧的,屋中还有些药,是家中祖传的方子,很是灵验,赵姨娘已经服过了。”
“这样啊,那就好,”
钱氏眯着眼睛,脸上一阵阴翳闪过,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茶盏,然后挥了挥手,“你去吧。”
“是!”
那丫鬟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屋中恢复了安静。
钱氏不说话,我们自然一个个都低着头,同样的不吭声——钱氏的心情不好,没人想触她的霉头。
不然,赵姨娘就是最好的榜样。
又过了好一会儿,钱氏方才揉了揉额头,扫视了一圈,缓缓地开了口。
“你们多半也知道了,侯爷外出公干,怕是有很多日子不会回来。事发突然,咱们都是妇道人家,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这些日子还是安生些,将自家屋子里管管好,不要多生事端,免得惹来麻烦。”
“各房的主事嬷嬷,还有一等丫鬟也都警醒着点,管起事情来,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莫要再出纰漏。”
果然,是要镇之以静了。
“太太说得是。”
对于这个决定,我们自是纷纷应了。
从钱氏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我一如往常地跟在了吴氏的后面。
不过,今天却有着不太一样,秋菊紧走了两步,跟了上来:“江妹妹,昨儿晚上……”
瞧着她那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方便开口的纠结模样,我索性直接点破了:“就是这桩事儿。侯爷走得急,没留口信,正巧侯爷这几天都在妹妹房里,所以昨儿晚上太太就来寻了我去问话。”
“原来如此……”
秋菊点了点头,然后又咬了咬嘴唇,“侯爷他——真的什么话也没说?”
“没有,不单我这儿没说,太太那边也没说,”
我摇了摇头,瞧了眼周围,不等她说话,又顺着话头小小地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想法,外出就外出吧,连句话也不留,昨晚上太太可担心着呢。”
“侯爷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秋菊却没有附和,看着……竟有些怅然,“侯爷是大将军,做的都是大事,一向不喜欢我们这些后宅女子多插嘴。尤其是那些朝堂军国的事情,除了偶尔和太太商议之外,从来都不会在我们面前说的。他也不喜欢听家中的事情,觉得太过琐碎婆妈,有时候晚上伺候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
这个男人,这么大男子主义的吗?
我瞧着她的模样,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忽的看了过来,眼神之中竟是颇有几分羡慕:“江姨娘,你也是练武的,想来应该和侯爷会有不少话可以说?”
“呃……就是……就是请教些武艺罢了。”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那双眼睛,心中突然升起几分慌乱。
恰好这时候,一阵尖利的呵斥声传了过来。
“小贱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