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样的一句话，我又来到喧哗的市中心，拥堵的人流在交错在行道与斑马线，汽车的喇叭声此消彼长，人造灯光再次替代了阳光，我们陷入到灯红酒绿的夜晚世界。

父亲很喜欢刷一些短视频软件，大部分时间在看美女，小部分时间在看车，他每次看那些车的眼神都充满了神往，巴不得自己人带着车飞驰到天涯海角，抛弃现实的一切，可惜现实不肯抛弃他。当然，父亲喜欢车，但更喜欢美女，他说男人都这样，但那些美女大多都是带货视频，然后他就会跟着买。

所以他就穿得那些中性色体桖，搭配衬衫，然后腰间挂着个包。打扮的非常新潮，或者说赶时髦…好吧我不太会形容。母亲总教训他出去别穿得比儿子还年轻，而父亲的解决方案是让我跟着一起穿当下的潮流穿搭。

虽然如此，但父亲有父亲的沧桑，我有我的孤独，我们走在街上即不像兄弟也不像父子，站位一前一后，这个距离甚至不像一起的。父亲走在前面，他不会回头看我，并非是他承认我是个大男孩了对我放心，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样带我的，他只负责带我到外面，剩下就不去在意了。

周末的街道上仍是那样，遍地小情侣、小团体以及一家子，没有谁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逛街的，但貌似也没有我们以外的父子。好像确实，很少看见父子走在街上。

我们进了一家生意很好的餐饮店，一眼过去每个位置都坐着人。估摸着要排队，但是没有，因为店里有二楼，但二楼都是些够五六个人坐一起的圆桌。

当服务员问父亲几个人时我就懂了。常有的事，他的朋友请他吃饭，他顺带把我带上，说是要带我吃顿好的给我期末考试加油打气，实际上是借花献佛。我也不奇怪就是了。

入了座，其他人已经到了，都在等我们。几个不认识的叔叔上来先是骂了我父亲一顿，说他怎么来的这么慢。

他们看上去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但是不知道是老家的人，还是他工作上的朋友。他们的普通话带点口音，但我听不出区别，没法靠口音分辨地区。

“这你儿子啊？”一个脸长得很骨感的叔叔说道，“长这么帅，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大伙齐声笑。他们很喜欢夸别人的同时不忘损一下对方，可能是大人间的幽默吧。

“别讲这种屁话，”父亲说道，“菜呢，酒呢，怎么桌上就盘花生米？”

“这不等你么，”顶着将军肚的光头叔叔说道，“来，问下你小孩要吃点什么。”

“他无所谓的，你们点什么他吃什么。”

父亲对我还是有点了解的，莫名欣慰，虽然他就记得这点了，除此之外他连我生日、年龄还有学校名字等东西都会忘掉。

点完菜后，一个不知道是看着很年轻还是真的很年轻的叔叔问道，“你儿子多大了？”姑且当做他是看着年轻吧。

“我儿子今年…”父亲卡壳了，他估计又忘了，“十六。”

语气非常不坚定，但姑且说对了，有没有蒙中的成分另说。服务员端来饮料和啤酒，只有一瓶椰奶是我的，其他全是酒。我瞟了一眼，服务员很年轻，看着像大学生，眼神绕着周遭看了一圈，这里的服务员都是些俊男靓女。这里不会又是什么网红店吧，靠着什么美女服务员来当噱头，然后菜特别一般。

类似的例子有很多，而且多发生在父亲带我出来的情况下。我妈吃饭全靠那种评分软件，我爸则全靠短视频以及朋友推荐。

“十六岁啊，”骨感叔叔摸着自己胡渣，“我记得你说他在南辉读书吧，我儿子讲那边的漂亮女生很多啊，成绩还好。你儿子有没有谈上几个。”

“人家男生这么帅，人还高，女朋友肯定不缺啦—”光头叔叔说道，“你看看，一表人才，成熟稳重，哪跟他爹一样闹腾。”

桌上几人又被逗笑，父亲喝了一杯后跟着一起笑。

“我儿子要是有我一半帅，嘴皮子有我一半会说，泡现在的高中生不是一拿一个准，”他开始吹牛逼了，“你们就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开着摩托，随便在一个美女边上一停，叫她上来她就立马上来。”

几人冷笑道，但没有反驳，或者说没有明确反驳。我母亲也说过自己是被父亲的长相骗了，结婚之前没想到他那么没出息。

随后桌上几人围绕着父亲年轻时到底受不受欢迎这件事开始辩论，说着各种土脏话，揭对方老底，骂骂咧咧的倒也热闹。我偷偷看了一眼父亲，爷爷奶奶家的照片里，年轻时的他很有港澳台男明星的气质。但现在他已经发福，皮肤上也有着明显的凹凸和缺损。

几个中年人正在怀念年轻的时光，仿佛自己还活在那瞬间似的畅快地笑着，然而我们心知肚明，逝去的时光永不复还。

“不过我前段时间听他妈说，有个非常漂亮的女生约他出去玩，”把他话题带回到我身上，“他最近人也开朗了不少，估计是谈上了。”

然而并没有。服务员总算端上来几盘菜，我正打算起身去给他们装饭，却被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叔叔叫住。

“去装饭是吧，我来我来，你年轻人坐着就好。”

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但我很快就后悔了。

“看你啰嗦的，你家小孩都不敢开口了，”光头大叔吃了口菜，看向我，“你爸在家里是不是也这么烦人。”

“还行吧。”我说。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有活力一点，因为曾经用平时语调跟母亲朋友说话，被母亲骂了，说耍什么帅，后来我就练习了一下怎么热情点说话。不知道练得成不成功。

“哦哟，你儿子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啊，”骨感叔叔是不是很喜欢夸小孩，不知道是礼仪还是平时教育孩子就这样培养孩子自信，“现在的小女生就喜欢这种声音。”

“得了吧，”父亲说，“他就是孤僻，一天到晚没精打采的，女孩看到他都被吓跑了。”

显年轻的叔叔把饭端过来了。来到进食环节，大人们的八卦还是没有停止，反而有东西填肚后他们喝的更开，聊得更起劲了。

“你爸说你谈上了，到底有没有，”骨感叔叔喝起劲了，表情开始猥琐，“有的话把你的漂亮女友给叔叔们瞧一瞧呗。”

“上，尝，给这颠趴露一手，晒出你女朋友的照片，”父亲也喝嗨了，声音变得高亢了起来，“你也把你儿子的女朋友照片拿出来，比一下我俩未来的儿媳妇谁更好看！”

“行啊，你儿子拿出来我就拿出来。”

受到大人们期待的视线，开始感到压力了，我并没有什么女朋友，说出来后他们也会为了保持气氛而用玩笑的形式盖过，说我害羞啊，占有欲强不给人看之类的。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换个思路，给他们提供另一个话题会更好。

“是有个女孩喜欢我，”我说，“但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对方，纠结该不该答应。”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骨感叔叔说，“现在年轻人恋爱满谈就是了，以后遇到更喜欢的再换，你现在纠结来纠结去的，错过了以后遇到的可能更差，而且你喜欢的不一定喜欢你。是吧。信我一句，能谈满谈。”

“这话可不对哈，别教坏小孩子，”光头叔叔站了出来，“别听他胡说哈小弟，别信什么先谈再培养感情，谈恋爱必须要双向的，单方面的付出单方面的接受就不是在恋爱了，是在折磨人，一定要是你情我愿的恋爱才可以。”

“先谈再培养感情怎么不对了，”骨感叔叔反驳道，“先谈怎么就不能变成双向了的，在一起后能发现对方更多的优点，看到对方不同的一面后，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

“你也知道这种事说不准啊，”光头叔摇摇头，“还是得找个一开始就互相喜欢的，这样在一起后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感情才能久长知不知道。”

我喝了口椰奶。效果比我预想的好，成功把话题引导成了他们的争论，我可以安心吃饭了。

“老登你也别光看着，给你儿子出出主意，”显年轻的叔叔提醒道，“你不是感情经验丰富么，传授传授。”

父亲喝了口酒，清清嗓。我不觉得他会传授什么有用的经验和理论，但也不好说，他难得正经一次也说不定。

“先看长得好不好，然后再看身材行不行，身材行的话就上个床试试，要是在床上不错的话，那就可以谈谈看。”

好吧，就不该指望他的。

————

吃得差不多了后我便从店里出来了。之后大人们都喝高了，开始用本地话在店里大声囔囔，好在其他桌也一样吵。我吃得心满意足，这家店的饭菜比我预想的好吃，而且没怎么被大人们打扰，看来我刚才的选择是正确的。

回到街上，此时正处市中心的巅峰，人们来来往往，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行走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航行的车辆，商店的广告，人们的交谈，有些吵闹了。但吵闹是人群的该有的样子，因为人总是孤独的，所以才集成人群。

可我现在想回到孤独中去。

晨醒时分的鸟语花香，入夜时分的夏日蝉鸣，窗外时而闪过的马路车灯。树叶婆娑，岁月蹉跎，抬起头便是万丈星芒。我突然有这样的冲动，想要在自己故乡的村子终老，那里没有我的眷恋，也没有我的热爱，但要是能和心爱的人在那里度过余生，想必，很不错吧。

会有这样的一天么。与人结为伴侣，建立家庭，携手度过那日服一如无聊却又幸福的日子，我可以奢望这样的未来么。

花了点时间走到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离我住的郊区还有点距离，但路上行人相比市中心显然变得稀少了起来。再走一段，临近我的放学路时就已经荒无人烟了。

总算静下来了。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就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怎么回事最近，总是事与愿违。我顺着声音寻去，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听到小孩哭，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的。

声音引导我来到一棵绿化树下。一个小孩在仰头大哭，周围看不见大人，不会又是走丢的小孩吧。我连忙跑过去，询问状况。

“怎么了吗？”我试着回忆那日余天满那日说话的语调，尽可能的模仿，让声音带着些温柔。

“呜呜…猫猫…”他用手擦干泪水，“猫猫…姐姐…书上下不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猫猫姐姐书上下不来，也许我该安慰这个小孩，等他停止哭泣后再问他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没这个必要了，因为我抬头看到了。

卡在树枝上的猫…还有一个有着红色卷毛的娇小女生，她那弯弯曲曲的头发缠卷着树上的枝杈，寸步难行。头发被拉扯的疼痛，以及被我看见这丢人景象的羞耻，使得她怒目切齿。

“你在干什么呢，”我疑惑道，“桃乐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