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认得几乎所有字形与读音,但是对于其中解释与书写却不甚了了。
她喜欢看书看电影,我决定先从这方面教起。
虽然银铃说自己很笨,但我每次给她的指标基本都全部达到,出错的地方很快就会弥补,学习能力远超同龄人。
每天下班后检测她的功课也成为了一项乐趣。
我向同事借了几部他们孩子用过的习题试卷,只要银铃达到我的标准,我就会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只要不是十分紧急的工作,我都会去找所长请假,这几个月来我几乎将过去数年积欠的年假请完了。
光是我的陪伴还是不够的,她始终需要与旁人接触。
这天许久没见的友人叶筱邀请我一起去庆祝她公司开业,在仪式结束后还有餐会,我决定把银铃一起带上。
「你还真是老当益壮,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有精力开公司。」
「什么老当益壮。」
叶筱妇妇二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我们女儿非要我们俩挂个名给她的公司增加人气。」
她们是我曾在地球读书时认识的,叶筱是我那个时候的老师,她的妻子则是她的学生,也是我的同学。
我带着银铃来参加餐会时她们显得十分惊讶,一度以为那是我领养的女儿。
现在她在另一边与刚结识的女孩们攀谈着,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变得开朗起来融入人群也没有丝毫难度。
银铃皮肤和骨骼的材料是在数据库中有过备份的成长型材料,她的身高也随着时间一直在变化。
如果说刚见面的时候她只有十岁左右,现在应该有十二岁了。
以这种材料的极限,她的体形应该会定格在十六岁左右,到时候正好可以送她去上高中。
她学习新事物的速度很快,我甚至觉得高中那些知识量有些不够她学。
晚上餐会结束后,我牵着她慢慢向家中走去。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她活跃地跟我讲述了一番今天她们女孩间讨论的话题,本来一开始是在聊吃食后来却变成了喜欢的人。
银铃平常看书时也有看过爱情类的,对这种话题并不陌生。
但是她并不曾跟旁人接触过,在其他女孩们列举喜欢的特征时,她一个也举不出来。
「我以后也会喜欢上谁吗?」
「这个谁知道呢。喜欢这种情感是相互的。你不是也看过那么多书嘛,当灵魂相契合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就会结婚?我就会成为妈妈?那我的妈妈是谁呢?哦对,我是仿生人。」
她抿住了嘴,佯作出悲伤的表情。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有些滑稽。
我忍不住笑了两声。
「仿生人也有妈妈,你不是有制造出你的人吗?」
「可是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我见到最多的人就是博士。」
虽然她的语气很轻快,但却似有若无地有一些哀伤。
我突然想带她去个地方,正好这里离那边也不远。
「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欸?」
我们离开了马路,视野中的光亮顿时少了许多,在适应了黑暗之后也不是完全看不清。
银铃有些好奇我会带她去什么地方,我一直拖着不告诉她助长她的期待感。
终于,当一阵浓郁的花香缠上鼻息,我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绿草在小腿间摇曳,紫色的花球在其上招展,周围静悄悄的,在星光的照耀下仿佛来到一处不同寻常的空间。
这里是整个城市边沿的未开发地带,因为靠近边界且面积不大,被政府变成了市民自主种植的花田。
而这处风信子就是我种的,因为她喜欢风信子,经过转基因后一年四季都可以开放。
「在这个时候从这个角度看向天空的话,就可以看到我曾经生活的地方。」
「哪里哪里,我什么都看不到欸。」
「呵呵,用肉眼当然看不到了,即使你是仿生人也看不到。」
银铃有些悲伤地撇了撇嘴,我拉着她坐了下来继续说着。
「然后,我的妻子,我所喜欢的人就睡在这里。」
「欸?」
她向着四周看了一圈,看过那么多书的她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博士喜欢的人是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我点了点头,但我并没有觉得悲伤,回忆起她的时候心中总是充满了幸福。
「她和你一样也是位仿生人,她伴着我度过了在地球时的大半岁月,在我的父母无暇照顾我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份爱恋从孩提时代绵延至今,不但没随着时间消磨,反而愈加珍贵。
我轻轻地诉说着,也许我早就想找人说了,将我曾经觉得幸福的时刻说与她听。
风信子来回摇晃着,和着丛草的沙沙声仿佛是叶澜听到了我的话在与我回应,虽然我知道这只是风吹过的自然现象,但想得浪漫一点又何妨呢?
「原来仿生人也能这样被爱着。」
「准确来说那时候是她一直爱着我,而我总是各种任性。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富裕,拥有那样美好的东西却不自知。如果银铃以后遇到了类似的……啊也对,当自己真正拥有的时候却时常发现不了。」
「我也会有人爱吗?不对,说到底我不是一直被博士爱着嘛。」
「以后肯定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
她看着摇曳的花儿们仿佛若有所思。
「博士,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她,虽然光线很昏暗,我却觉得她的眼神很认真。
我尽可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可能有些缺失,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称呼。我并不反对你这么叫我,但我希望你能多思考一下,如果再思考一段时间你还愿意这么叫我的话,我会很乐意接受。」
「嗯,知道了博士。」
她靠着我的肩头和我一起看着星空,不知不觉身旁传来了匀称又时而粗重的呼吸声,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虽然我也有些疲惫但我还是抱着她到马路上打了辆车带她回家。
我想这个晚上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个不差的回忆。
那之后我也一如往常地教导着银铃,本以为能按部就班地将她带入中学,有一天却突然传来了噩耗。
国防部副部长在督建十五号环太阳城时,因为随队的仿生人失控炸掉了军火库,整个城市的支点被炸毁。基建团队无一幸免,全部遇难,包括副部长。
当时整个所里都在通报这条消息,因为离得近我仿佛听见所长的嘴唇在嗡动着。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