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稿里说因为现阶段仿生人的智能程度还不够成熟,所以要将带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严格管控。
副国级的人死了,必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工程相关的公司已经被勒令赔偿,但仅仅是这些还不够,于是拉上了队伍中为数不多的仿生人。
我已经能想象得出某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分责方的窃喜。
估计很快我们所的研究资金也会被削减,转而将我们调去其它地方。
工作并不令我担忧,我唯一担心的是银铃。
她现在还在为这位素未谋面将军的死去哀伤,仍不明白那之后的法令意味着什么。
现在法案的细则还没出来,但我知道那将会是对她非常残忍的内容。
「梓教授,梓教授……」
我正在思考着今后的对策,全然未曾发觉有人正在叫我,直到那人拍上我的肩头我才反应过来。
却发现是所长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你跟我过来一趟,带上银铃。」
所长他应当是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找我说的无非是两种情况。
一是劝我忍痛抛弃银铃,二是和我一起想对策藏匿银铃。
据我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后者。
他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处仓库,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这个房间我做了干扰涂层,所有监视器只会接收到我放给它们的内容,现在他们所听到应该我从前和你关于研究数据的对话。」
他们?
我才反应过来所长是在说我们研究所一早就被监视了。
「这是为什么?」
我感到疑惑,银铃也还在奇怪为什么将她带到这里而不是实验室。
所长的神情比之刚才更加严肃,但是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等会我会在这里循环播放过去一分钟的影像,你带着银铃从这里往前,拉开最后靠墙左手边第二个柜子的门。我已经设好了你们的权限,识别人脸暗门就可以打开。里面有一间独立的房间,供电系统也是独立的,不容易被发现。你用打印机打印出一个银铃的模型,把银铃留在那里,然后自己带着模型回来。」
所长说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话中的全部含义就已经被他推着往前走。
虽然还不完全明白情况,但我知道现在时间很紧急。
「所长先生不来吗?」
「啊,他现在还有别的工作。」
我带着银铃找到了所长说的柜子,打开柜门里面陈列着一堆所里过去数十年获得的奖项。
站定数秒后,内部传来了轻轻的解锁声,陈列架和墙壁一起向后退去,露出了一条通道直通地下。
通道纵深向下没有光亮,我拉着银铃向下走去。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通讯信号已经被完全屏蔽,但我只需要它的光亮能让我看清脚下。
约莫经过了一分钟的快走,我们到达底边的墙壁。
银铃像是也预感到了什么,这之中也没有问我的话。
再度经过数秒的识别后本来光滑的墙壁露出了一丝丝缝隙,最终向两边展开滑出,露出了一个供人通过的小口。
我和银铃走了进去,这里面是一个约莫四十平的房间,房间靠墙摆着一整套实验设备,再之后培养皿检查舱大部分实验室的高端器材这里都有一份。
只是里面空无一物。
我让银铃躺到检查舱里面用打印机扫描了她的身体,一比一打印了一份模型出来。
我隐约猜到了所长想做什么,以防万一给它注入了能回馈基本反应的程序。
「这是我?」
银铃从检查舱出来后看到了电脑上的画面,对她来说这一切更加突然。
「准确来说是你的模型。」
看着电脑上的完成进度,我斟酌了一下用语然后开口道。
「听好了银铃,你未来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这里有独立的能源舱,边上我看过了也有书架和应急罐头,也许会比较枯燥,但我们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是因为刚刚那个法案吗?」
「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过去时间里我已经教给了她法律是不可以触犯的事。
她和我刚开始见到她一样懂事,但却懂事得令我有些心痛。
「等到能见面的时候,我会过来找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真的?」
「当然,你和我可是签过合同的。」
也许是强撑着,也许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对我露出了笑容。
为了回应她,我也将她揽入了怀中。
等到模型和程序注入完成我带着它匆匆走了出去,临别时银铃向我挥了挥手。
我相信我们是一定会再见的,走了几步我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注目中暗室的门缓缓闭合。
我马不停蹄地返回了研究所的地面。
「都准备好了吗?」
「嗯。」
幸而所长口中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此刻所长仍一个人站在原地。
我带着银铃的模型站到了我们走之前的站位上。
所长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换上了一副颓然的表情。
「关于她的研究进展阻力很大啊,数据里面的矛盾很多,我已经想要放弃了。上面的政策目前对我们不利好了,我们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了。」
大概所长现在是在做样子给谁看,我也尽力配合他一把。
「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从刚才就已经想好了。」
「是嘛。那就由你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吧,希望这项研究哪天再有突破吧。」
他有些抱歉地拍了两下我和银铃的肩头,然后转身打开了门。
一开门就听见拐角处传来了连绵的脚步声,所长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扭了个方向迎上了到来的人群。
「哈哈,切尔西长官……」
我知道他要我将银铃的模型带到何处。
那是我们所里研究材料的废弃处,用通俗的话来讲也就是粉碎机。
尽管只是模型,但当我将她放上机台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但是没有时间给我浪费,我压制住自己心情按下了粉碎的按钮。
我看着银铃的模型被电磁一点点分解,随着她的身影彻底在我眼中消失,我知道我从前安逸闲适的生活结束了。
第二天,自称是联邦探员的人来所里宣读了四十五号法案的纲要。要求我们销毁一切新型仿生人,停止一切有关于它们的研究。
所长泰然自若地接受了这些,人群里隐隐传来了哭泣声。
关于那座暗室,那天的话语,我的心中有着诸多疑惑。
但从那之后我已经有了警觉,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被人监视着。
我不知道我们的家里有没有类似的举措,但我从那天开始无论哪里都觉得如坐针毡。
银铃现在仍在那处暗室里,长时间一个人的独处会将人逼疯,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孩子。
我不禁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但法案一天没有撤销她便一天不能出来。
家里突然变得冷清下来,我竟会觉得寂寞。
和她在一起的时日,想来已融入了我的生活。
新型仿生人逐渐成为了违禁品,也成为了高端群体里的奢侈物。
她们不再为了帮助他人而生,变成了炫耀个人财富的展品。
这一草率的法令让相关组织每天都在国会下示威。
但也并非没有支持这项政策的人,比如想要提供就业岗位的工会组织。
被政府转移了矛盾的他们将矛头指向反对者,每天都在大开辩论。
我们所里被迫将全部研究方向转变为对仿生人机体的材料研究,这是目前唯一允许有关仿生人的研究。
所长自那以后精神越来越萎靡,有时候我喊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我也差不多。
我有时候仍觉得银铃坐在我车的后座,随着磕磕绊绊能听到她腰间的铃铛声。
但是这一切暂时回不来了。
尖锐的空洞贯穿了胸腔。
在所里的时光越来越枯燥,同事之间有时候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毕竟随着研究方向的减少,即将到来的就是裁员。
唯独当我看到那处杂物间方向时我的心中会觉得一丝安慰。
这让我感觉我现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一天工作结束,我整理好了一份有关最近机体的研究数据,准备将它们送往所长办公室。我在心中揣测了一些话术,想隐晦地问他一点问题。
我伸手敲了两下门,这次他的回应很快。
「进。」
当我进到房间以后他又提醒了一句。
「把门锁一下。」
难道他预感到了我要与他讲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将手上的文件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他这几天似乎没有睡好,苍老的手掌仅是平放在桌子上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这几天新型材料的研究资料。」
「嗯,我知道了。放在那吧。」
他的右手扶住了额头,完全没有要去看的想法。
我准备先说出一两句引言,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这些日子很难熬吧。本来我就打算找你聊聊来着。」
「啊,还行吧。」
「也是,毕竟我们被逼到了这种境地。资金削减,政策打压,肯定过得不好,我这种问题还真是多余。」
他像是被压力逼到极点一样埋下了头。
我有些犹豫此时找他再说下去是否合适。
而他还在继续说着。
「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连我家里的浴缸都被安上了摄像头,我的老婆孩子也都离我而去。」
尽管所里很多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类似的情况,但没有一个敢说出来。
恐怕已经猜到了那些探员整天来这里巡视的缘由。
渐渐有人发现不对向上面提出辞职申请,但全部被扣押不发。
但是我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上心,区区仿生人对他们威胁很大吗?
「我的大半生都在追名逐利,而当我坐上这个位子后投身科研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终于,今天这一刻到来了。」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不清楚所长所指的是何意。
正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斯威夫特先生,我们察觉到有人意图对我们这里发动袭击,请允许我们启动防卫。」
我刚想去给他们开门,所长伸手打住了我,然后他压低了声音。
「梓教授往后面退一点。」
这是?
尽管疑惑我还是照着他说的去做。
然后只见所长抽出了桌子上一支笔,将笔身扭开后是一个老式的按钮。
没有一丝犹豫,他将拇指摁了上去。
轰!
爆炸轰然响起,我的眼前登时化作红色的火海,凄绝的惨叫声和房门一起炸开,周围墙体尽作湮粉。
血雾被火焰蒸发,一只断手直接飞到了我身旁。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所长就丢给了我一把转轮手枪,他手上也拿了一把。
「走!去暗室!」
几乎与爆炸声一同响起的,是外面铺天盖地的枪弹声。
我头脑中转过思绪万千,但身体还是跟着所长一起行动起来。
我紧了紧手中的枪柄,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已不是第一次将要夺去别人的生命了。
同事们的惨绝声接连在我耳边响起,一路奔行的所长却不问不顾,我也没有时间思考,仅仅是奔跑已经耗尽了我全部体力。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入肉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店长的倒地声。
我瞬时端着枪转过身,就在我不到五米处,有一个穿着黑色行动服的人手中拿着一把麻醉注射枪。
没等他射出第二发,我想都没想扣动了扳机。
幸而运气不错,这一枪打在了他的手上。
趁着他中弹瞬间,我喘着气走近往他的脖子上补了一枪。
然后我转身想去查看所长的状态,他挣扎着起身向我低吼着。
「走!那里有逃生通道!去!带着银铃去告诉外面这里发生的一切。」
不容我有任何的思考时间,我越过所长的身边又跑了起来。
一种淡淡的悲戚在心间弥漫,我跑出几步后身后原来的地方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应该是被刚才的枪击声吸引来的。
这里离暗室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我想追上来的话是躲不掉了,但是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跑动着。
轰!
又一声爆炸声传来,随之而来的又是密集的扫射声。
热浪仿佛在我的背脊上奔腾,将我的身躯再往前推了一点,没有时间查看身后的状况,我依旧在向目的地跑着。
本来凄绝的惨叫已从我耳边消失,这个时候反而希望它们多一点更能让我心安。
终于我看到了记忆里的房门,用尽最后的速度快步闪入其中,然而运气似乎终于用完了。
有一个黑衣人正在里面查探,他愣了一下,然后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我。
我已经用尽所有速度抬起了枪,但速度仍旧不及他。
枪声与我的绝望一同升起,而和枪口火光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白发矮小的身影。
「不行!」
她的力量似乎不足以动摇黑衣人的身形,但却一瞬让他的身体有所倾斜,枪口打在少女身上某处飘出了血花。
我抓准这个时机朝他腿上扣动扳机,黑衣人顿时跪倒在了地上,手中枪支也随之脱出。我快步走上前将其踢走,枪口抵在他的脖子上开了一枪。
杀死了面前的人还远远没有脱险,我看了看压在黑衣人身上的少女,果然是她,银铃。
我有些后悔怎么没提前跟所长说让她把银铃的权限取消掉,但也多亏了她我才捡回一条性命。
「感觉怎么样?」
「好疼……」
我拿着枪支将她抱了起来,接连而来的遭遇几乎耗尽了我全部力气,但我还得撑着。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银铃的身上,中枪的部位是肩胛,差一点就触及了核心部位。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我来到原先的柜门前打开了暗室,当嘈杂的声音和墙壁一起隐没在身后,危险暂时离我而去了。
终于有时候让我停下来喘息一会,但一想到我手上还有银铃的伤要处理,靠墙休息数秒后,我又向下跑了起来。
体内的肾上腺素正在不断分泌,我感觉比我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冲进暗室的第一时间我将她放入了检查舱里,供电估计是银铃走之前关掉了还没开。
我现在也不敢开,生怕哪里的波动会被他们检测到。
借着手机的微光我从工具盒中翻出了镊子。
银铃身上的材料有自主修复性,只要将子弹取出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红色的血浆凝在她的伤口,现在我倒觉得这些仿真式的设计有些碍手。
「可能有点疼……」
「嗯……」
银铃浅浅地应答一声,我借着光夹住弹身,一点点将它移了出来。
随手将子弹丢到一旁,我失去了全部力气瘫坐在地上。
「呵呵,明明待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我听到外面有爆炸的声音……想着博士会不会有危险……」
真是……
我想伸出手去触碰她,但却没有丝毫将手臂抬起来的力量。
「我肯定没有问题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出现在这里了吗?」
「嗯……」
当然,如果不是最后银铃的出现结果还未可知。
听到银铃半晌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地撑着检查舱站起了身子,再度查看起了银铃的身子。
在凝固的血痂中心,一点点银光顺着裸露的电缆闪耀,蠕动,这是她的身体正在修复的证明。
渐渐她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我想是身体大部分能量都用来修复伤口,让她入睡来减少消耗。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查看了一番她的眼睑舌苔等部位。
没有仪器帮助的我只能无力地做这些最基础的事。
在更久远的记忆里我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
在确保她真的安全无误后,我才放心地坐了下去。
此刻终于有时间来给我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
想来所长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所以准备了这间暗室,所以在我刚进门的时候那样不安。
然后前来袭击研究所的人,一定是需要所长身上什么信息,因为对其他人都是直接射杀,而给所长用的是**。
他们所需要的是什么?
所长现在已经死了,我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长说这里有密道,但我觉得我和银铃一起出去,以我们的体力大概率会被抓住。
两个人的话他们为了刑讯逼供,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如果只有一个人出去的话,因为忌惮另一个人的消失肯定会有顾忌,前提是所长隐瞒的东西对他们有足够分量。
从他们要抓活的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在有所求的他们那里我们作为研究所唯一的活人活下来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但他们到底是谁?
军方?
我的脑中只能想出这个答案。
虽然想不出他们想要什么,但是只有第二个方案能让我和银铃都活下来。
我看向检查舱里的银铃。
陷入熟睡的她胸膛正不断起伏着。
口中似乎还嗫嚅着梦话。
「博士……这次……不会离开我了吧……」
对不起。
我在心中道了一声抱歉。
明明再见面是一件非常喜悦的事,现在却是这样的情形。
我在手表上定好了明天早上六点的闹钟。
如果这批人所做的事是见不得人的话,那我出去之后获得的筹码更大。
我在头脑里打着明早将要应对的腹稿。另外有关银铃的未来我也得规划一番,她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等到他们对这里关注消失后就可以逃离。
但没有公民编码的她出去后肯定寸步难行,我得为她想好对策。
我找出了纸和笔将今后对银铃的嘱托写下。
疲惫的意识已渐渐支撑不住,我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飘散的思维让我又莫名回想起了从前帮另一人做检查的记忆,随后重重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