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瑰丽的景象对吧。」

在我们视线的屏幕上正呈现着银铃的脑内部结构。在细微的显像下，一片网状结构在不断繁殖裂变重组，继而新的又将旧的代谢。虽然它的计算能力不能与现行的处理器相当，但在此等壮举下，计算已变得没有意义。它完成了另一项意义重大的里程，创造真正相当于人类的机械意识。

站在我旁边的所长有些痴迷地看着眼前的屏幕，眼神中明灭不定。

「这究竟是什么材料呢，我猜测这是一种注入了机械分子的复合材料，如果能进行取样的话……」

「所长，我想你也知道在我们眼中这是一个有智慧的生命，再者如果导师的在天之灵知道我们对孤本进行切片，其震怒程度也可想而知。」

「哈哈，我就是这么说说。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你清楚她的来历吗？」

见他似乎打消了原有的念头，我的视线重又转回了躺在检查舱里的银铃身上。

「不清楚，她的记忆貌似有些缺失，由于不明白她的运作方式，现有的仪器对她也派不上用场。」

「那还真是难办，就先让她跟在你身边观察吧。」

所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无缘无故冒出的突兀性进展，却又就此止步，想来也十分失落。

「那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了，我先带着银铃回去了。」

我边说着边开始逐步关闭隔壁房间的检查设备，所长有些犹犹豫豫地叫住了我。

「啊，梓教授……」

「怎么了？」

他像是斟酌了片刻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忘记了。」

我以为他在为刚才的事感到抱歉，于是笑着安慰了一下他。

「在重大功勋面前有把持不住的理智的时候是人之常情，但最终克制住了就是好的。」

「谢谢你的安慰。」

咚咚咚。

我转身正准备到隔壁去接银铃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推门的是一位穿着特警制服的高大女性，她一进门就向所长行了一个军礼。

「我是前来换防的警卫切尔西，今后将负责研究所的安保工作。」

「来了是吧，你好切尔西长官。」

所长走上前和她握了下，然后向她介绍起了身旁的我。

「这位是我们所的研究员梓云暮教授。」

「你好。」

我也形式化地和她握了下手，互相问候一声。

好在这之后没我什么事，由警卫单独和所长商讨安防事宜，但不知为何所长比刚才更加愁容满面。

我来到隔壁房间打开了检查舱，大概是听到了外界的响动，银铃慢慢睁开了双眼。

「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扶着她坐了起来，牵着她下了地。

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丝毫未曾察觉差点就要被人切片。

「好快啊，工作就像睡觉一样，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因为你的年纪还小，等长大一些就可以做更多事了。」

「那还是快快长大得好。」

「呵呵，有时候长得太快了也不好。」

银铃在我为她梳洗干净后生得十分可爱，那矮小的身躯能让人看着就觉得平静下来。

许是躺了太久，她脑后的白发有些散乱，我让她先坐到了椅子上，将她的头发编作麻花垂在两侧。

「博士编得好好啊。」

「好吗？这也是别人教我的，我以后也可以教你。来决定一下今晚吃什么吧。」

她跳起来站到地上，然后拉住了我的手。

「可以吃昨天那个吗？」

「汉堡吗？虽然不太健康，不过看在你努力工作的份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仿生人来说应该没有垃圾食物之分吧，我想。

应该吧？

整理好她的衣装，我牵着她走出了研究所。

同事们在我来时就已经对这个新成员感到十分新奇，走的时候很多人也热情地跟这个小家伙打招呼，而她则怕被人看到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

「博士很厉害。」

「哪里看出来的？」

待到坐上了车她很是由衷地感叹道。

「因为博士能和那么多人说得上话。」

孩时的想法能让很多人成长后都觉得有趣，但我想更多的是她的经历所导致的，她和人类一样如果抚育不当，她的过往也会成为她的创伤。

「哈哈，这就是个人阅历问题了，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怕事。」

「真的吗？」

「那当然，人不是生来就被决定成什么样子的，只要想要去做总会发生改变。」

她就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正在观察着这个世界，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她的未来。

而她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昨天的她还不会用任何餐具，今天早上已经学会了刀叉，明天我想试试看教她使用筷子。

「可惜我做饭的天赋一直不是很好。」

我叹了一口气在快餐店前停下了车，和银铃一起点了两份套餐带回家。

但是倒也有几样拿手的，过几天应该可以试试。

渐渐我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孩子跟在我的身后。

感到开心事的时候她也变得会露出开朗天真的笑容，每当看到她的笑容时我心中的烦闷事也会消减不少。

银铃在陪我们研究之余也发展了不少爱好，像是读书画画看电视之类，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做的事。

她的天赋很高，但到底还是跟人类而不是机械一样，会遗忘会混淆，想要取得成就还是需要系统性的学习。

最近某些地方传出了外置大脑的风声，这是一款安装在脊椎视觉神经上的手术，当感知到人的某些想法时就能在网络上检索出想要的内容呈现眼前，但是对于本身逻辑并不流通的人来讲，仅仅知道这些信息并没有什么用。

「要是我跟电影里面的仿生人一样，能上天入地就好了，还能发射火箭飞拳。」

听到她的话，我有些忍俊不禁。

实际上这些在军用方面早已实现，但银铃这个个体比那些都伟大得多。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那样就可以帮博士做更多事了。」

「你以后也可以帮啊。」

「但是我现在感觉自己好没用啊。」

是天天见到我和同事在工作而产生的落差吗？

我把她叫到了身边摸着她的头。

是因为缺少和同龄人的接触吧，无法对自身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能肩负起她朋友兼导师的责任现在只有我。

「银铃是想要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感觉虽然和博士做了约定，但我并没有帮上博士什么忙。」

更多是没有在做什么事的实感吧，毕竟对她来说没有家人的概念，这种没有实感的现状任谁都会感到不安。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光，看着心爱的人逐渐离去却无能为力，但那时她就这样安慰我。

「银铃来和我一起洗盘子吧，我最近有些忙不过来了，你能帮我的话我会很开心。」

「嗯！」

过度的保护原来并不是关爱，我到现在才领悟了这点。

当发现能和我一起工作的时候她的心情是这样开心，就同我以前那般。

从前和叶澜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才知道她为我考虑了那么多。

直到现在，她依旧在指引着我。

我将洗碗这一项目从家庭清洁系统的任务里去除，从今之后这就是我们俩的工作了。

银铃第一次洗碗有些掌握不准擦洗方式，有些笨拙地拿抹布从上往下刷。

「这样洗很费力吧，我来教你。」

我拿起抹布裹着盘子的边缘边转边洗，很轻松地就将其上的污渍去除。

「喔——博士好厉害！」

「哈哈，你也可以来试试。」

看到她因为这些就发自内心地崇拜我，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我毕业以来拿到的奖项越来越多，心情却日益平淡，但银铃却让我久违地体会了被夸奖的愉悦。

随着水龙头被关闭，银铃有些不舍地看着橱柜中的碗碟，对她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工作的证明，比她在检查舱躺一下午要自豪得多。

「今天做得很不错哦。」

我摸着她的头夸奖她。

「嗯！我以后还想帮博士做更多事！」

「哼哼~再想帮我做事可就要学更多东西了。」

「学习？」

我一直疏忽这一点，学校教育对于个人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等我将基础知识教给她之后就会将她送去学校和同龄人接触。

「嗯。我所做的工作很高深吧，想要和我一起在实验室工作的话就要学习。」

「可是，要怎么学呢？」

「我会教你的。不过要记很多东西，既痛苦又有些乐趣。」

一听到要记东西她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

「唔……我不擅长记东西，如果能帮助到博士的话我会努力的。」

末了，她又叹了一口气。

「电影里的机器人总是能记住各种各样的事，创造我的人能给我加入那样的功能就好了。」

兜了一个大圈子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但此时我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回答。

「我不这么觉得哦，创造你的人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伟大？保留下缺点也是伟大的事情吗？」

「有缺点不一定是坏事，这也是你和人类是同等存在的证明。」

我感觉自己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柔和。

「有时候缺点同样能带来某些不期而遇的事，我曾经跟人闲谈时听人说过，她与妻子相遇的契机就是因为对方打了一个哈欠，这个举动深深吸引了她。如果人完美如一，这种美好温馨的相遇便也不复存在了。」

「那博士有过吗？」

我愣了一下，但记忆中并非没有类似的印象。

「我啊，有人夸过我睡觉时会流口水很可爱。」

「欸？我感觉会很困扰欸。」

「哈哈，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嗯……还有一位曾经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女孩，她有个缺点也让我觉得很有趣。」

「嗯？是什么？」

「那个啊，就是我和她的秘密了。秘密这种东西是不能告诉双方外其它人的。」

我笑了笑，接着说道。

「所以你的缺点并不一定就是缺点，创造你的人没有给予你超人般的性能，但是给予了你超越一切的可能。你无法变成万能的机器，但是你拥有创造出万能机器的机会，并且能懂得这样的机器要为何人而用。这比单纯赋予你能力要伟大得多。」

「唔……好复杂。」

她又有些痛苦地抱住了头。

「哈哈，没事，在你明白之前我会一直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