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菲勒基金会(石油大亨约翰·洛克菲勒于1913年创办的基金会)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有过一个关于援救沦陷于德军占领区可能受迫害的学者计划,这个项目于两年前收尾结束。不过为了持续拿到政府的援助,开始在政坛新星上寻找政治靠山,我的选区成为候补之一,电话中,那位基金会负责人邀请我去芝加哥的社会研究新学院发表演讲,聆听者都是一群年纪较大的人。也是为观察我的政治能力。

问题是怎么去芝加哥。首先我想告诉当局我本预备回到纽约继续进行金融工作。我的经济公司已经拿到了地区主权基金的募资权,这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不满的声音。按照法律 ,控股募资是有专业团队执掌的,作为一个私人公司连中介佣金都捞不到,但华德先前已经把选区利益兑换成了政治献金(一种团体或个人对选民和政治盟友的回馈手段),选区和媒体的声音能利用是在合适不过的了。经济公司也早在名义上投身于SEC(证券交易委员会)旗下,我们有一定的基本盘,只是出席听证会是不能错过的,能准备的时间很短。

那家大使馆位的临时签证处位于世贸大厦的一栋建筑物的第一层,非常拥挤。我去那里申请重新签证,碰巧看见了一幕简短的悲剧上演。当天巴西大使苏沙·丹塔斯访问此处,想要依靠拉拢美巴港口商务关系建立税务分成,却屡遭碰壁,得知他退休在即,在华德的一番操作下,我们成功有了一场十五分钟的关键饭局。

华德说,他愿意把我们经济公司的股份平股给大使。制造双赢的局面,这样大使能免费拿到定期股份的利润,我们则可以用巴西外交政府的名头,列入股东名单,向美联储贷款,供给更多的运转资金。

我知道在路易斯安那州有着经济特区的计划,把破旧的旧工业推倒建立成新的园区,各个行业对那里的地皮虎视眈眈,我们借用大使国际贸易的名义,用外交头衔租借一块价值连城的地皮,再以股票或者借贷形式在海外发放二次租赁的使用权,开设套壳的主权基金,就像一座他妈的巨大的办公楼。即便法务部查下来,也只能走各国繁杂的外交程序。

华德把股票兜售一空,又利用建立地区主权基金的宏利诱惑去掏空了剩下的保守派人士的钱包,达官贵人被华德天花乱坠的说辞吸引,使得我们在政治地位上利于不败之地。又一次,他操作政治献金把钱撒给了选民。

我们频繁的出现在各种宴会场合与工人互助会上,菲娜借此机会喝得酩酊大醉。

菲娜的生活充满了不必要的淫 乱,我们的生活在她看来是一个节目,一种娱乐,一个虚假幻想的世界。社交网络纷纷在邮件中铺展开来,我们尽可能小心筹划,拼接在一起以期产生一系列具体的化学反应。

我们在匿名的社交中扮演着各种角色,这种可以让观众欢笑、哭泣或目瞪口呆的角色创作无疑都是成功的,情绪的共鸣不是切合实际的贴近生活,只是一堆需要渲染氛围的语言符号学技巧,这不就是新闻节目所做的事吗?

接受获奖,登上高位,我们宣称,这样的节目旨在使大众变得更有知识和胆识。真是大言不惭。

菲娜邀请我一起去享乐,她抱着一个姑娘,在房间里让她的浪 叫去到比多尔西·梅诺还要高的音调上。我又一次没有理会,这让她觉得自己存在的份量在消失。

好吧我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纵自己?

因为我平等的爱待他们,我会把我的情绪分享给我的同床者,一次次**,享受彼此的肉 欲和精神。哪怕它是短暂的,廉价的,性 器化的,但这种欲望,它是生存意志的核心,是人类永续下去的焦点。我只是祈求你能理解这点。菲娜透过反射镜看着我,悲哀地说,可华德不一样,他妄图凌驾于所有事物之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正是源于他唾弃一切,华德是不会去爱,不会去信仰的,他只想揭示痛苦和矛盾印证他的说辞。我以为你迟早会明白,但显然你已经是他最完美的演变者了。

“菲娜,我的菲娜。你是我放纵享乐的借口。性也好,肉 欲也好,你在乎的只是你自己。”

我喃喃道。

“你是我欲望的具象。我不需要你。”

菲娜吃惊道:“这就是你看到的?”

“你还指望我看到什么?”我问。

“你就这么轻薄的看待我的行为?”

她似乎带着悲愤的语气说。

“我们的欲望正是生命的求生意志。是生命之美的内在体验。你的伦理观念蒙蔽了你的天性,并以此为理由打造了惬意的虚假环境,华德他正利用这点感染着你,他病毒一样的观点充满着渲染的激情,无药可救,现在你已没办法回头了。”

在那之后,菲娜便陷入了静默。无论怎样我都没法将她唤醒过来。我也干脆放弃了。

华德看上去很兴奋,菲娜消失后,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占据这具身体。

他说我们必须把拉票进军向摇摆州,加州的演讲不顺利,本地人有着一种老式牛仔的倔强,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契机,这些事情在政治演说上常有发生,极端事件更能迫取同情。不过我知道华德不想这样坐以待毙。我们是猎鹰,急需展示自己的利爪。选民们喜欢这一套。

闹事者是在演说开始十五分钟后行动的,他是一个有着大胡子的中年男性。

“你是个吸血虫!”他说“你在掏空我们的钱!你的主权基金就是一场诈骗!”

我的基金能把你们从贫穷中拯救出来。你非要我和那些资本家站在一起,才符合你对我的印象吗?我站在台上。但脸上出现的是无辜者的表情。

我仿佛浸泡在只剩下腐肉和酸液的化学池中,令我厌恶,令我兴奋。

“你们醒醒吧,这是一场骗局!”他高举着手中的资料袋“我们现在的钱和收益,是他谋取榨干国有资源赚来的!你们想象不到现在亏损的程度!”

没错,它就是一场骗局。华德开口道。

所有人惊讶的看着台上的我们。

可它是一场骗局又如何?华德大声说。它骗取的是资本家的钱,是政客的钱,得益者是谁?我的政治献金吗?是你们!你们这群穷人!我的基金带来的巨大收益属于你们!从股票增幅到海外注资制造的工作岗位,看看你们的账户,你们的存折,去他妈的宏观经济计划,只有你们手中的钱是真的,手中的食物是真的!你们难道没有看见自己的生活正在指数性升高吗?你们真会为了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少数人的损失而唏嘘不已?就像烧掉圆明园的入侵者,难道被满族压迫、压榨的百姓真的会为一些只属于皇家的宝物毁掉而失落,会为剥削一个国家百年的爱新觉罗氏的私人乐园焚烧而惋惜?我们真正愤怒的是不顾人们生死的统治者!能把肮脏的统治阶级的利益和人民的真正荣辱与爱国情怀绑定的人,才是最愚蠢,最无耻的!你们痛苦是因为你们不敢面对你们的无能,不敢反抗荒谬的社会,就只能在一些事情上无病呻吟的懦弱,不要把你们的苦难归结到我身上,我不是你们苦难的载体!

华德的话语具备魔力,如同一把手术刀,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真正开始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我脑子乱得厉害,我的神经开始亢奋,血腥的气味在我身体里传播。多巴胺从大脑里分泌而出,之前排演过的说辞忘到了九霄云外,欣赏着华德的表演。如此野心,他真的是我的人格吗?

群众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为我们的说辞欢呼鼓掌。

“别把自己包装得那么高尚!去你妈的!滚下台去!”那个男人拿起藏在怀里的酒瓶,朝着我的方向扔了过来。

一阵剧痛传来,在台下的惊呼中,我的额头被击中了。

我们需要一次献祭。我脑海里的华德说。

我们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顺从你的直觉吧。

我头破血流,情绪高涨,顾不得思考,径直冲向台下。

抓住他!华德说。

这句话不是在我的内心迸发的,而是华德借由我的口说出来了,让我的支持者都听见了他那道该死的命令。

去他妈的,抓住他!这个乱党,抓住他!

民众中的激进者一拥而上,按住他的肩膀和头。

玻璃割破额头,血流进了我的眼睛,我的右眼被幕布般的鲜红包围,我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大脑开始缺氧,一时间我竟觉得自己是审判恶龙的骑士,现在我需要的只是一把宝剑。

不对…我又想,骑士都是样板戏般的正义面孔,我怎么会是骑士呢?我应该是个法师,博学多识,挥舞着法杖面对恶魔。我拥有千百种魔法可以施展,如果我是个法师,我也会是一个法师国的国王,我配得上统领一个伟大的国度,这个家伙不过是无意闯入令我不屑一顾的草芥。

我快步走上前去,抓起地上破碎的酒瓶,刺入他的咽喉。这个废物来不及呜咽一声就被回流的血液灌入气管。

民众间发出一阵惊呼,接着是激进者们的一阵阵欢呼。

我将男人按倒在地,拳头打在他惊恐万分的脸上。

这是满足我自卫权的虐杀现场。

我继续挥动拳头。

直到我的手上也被染红。

直到血腥味道充斥现场。

【我之所以恨恶生命,因为在日光之下所行之事我都以为烦恼,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死了,华德欢呼,他死了!

我的手还掐着他的脖子,感受脉搏的跳动逐渐停息。

……

我跑出会场。

过程有些狼狈,跌跌撞撞,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如同尸体。

我跑向街道,空无一人的马路,路灯周围还挂着我作为选区议员来到此处的欢迎标语,以及我的宣传海报。

我大口喘气,脚步无法停下。

你在逃跑。

是的,我在逃跑。

你不需要逃避,冷静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沉浸下心,完成最后一次蜕变。

蜕变……?

我们是完整的,我们是完美的。

不知道跑了多远后,我路过一家衣品店。我看着橱窗里的那件西服。不由得停下脚步。

华德说,就是这里了,感受它!感受这种缄默!

我的心跳和呼吸被一种无声给拽住了,头脑一阵眩晕,寒意爬上我脊椎,把我从血腥事件的思考中拽出,把意识扔在此刻。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华德问。

我看着眼前的自己,橱窗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映照了上去,橱窗里,一件昂贵的紫色西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带着我身上的血迹,想象一些不适宜的猩红沾染上那条花斑的领带。

刚才杀了一个人的事实历历在目,那种生与死的交互,精神与血肉的冲击,就在我的手上以我的意志定下了最终裁决。

这是一种最原始的控制和支配的快感,我只能说出最真实的话。

“你知道吗华德。”我说“我觉得我是一位神。”

“当然!!我们当然是神!神按照自己的样貌创造了世人,世人就能按自己的样貌去还原神。”

他高兴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第一次,华德的语气近乎癫狂。如同我真的领悟到了他长久以来的良苦用心一样。

“不仅如此,我们还是神上之神。是神的神。”华德说“耶稣基督,释迦摩尼,安拉,都该向我们朝拜,向我们的影子祈祷,他们必供奉起我们的教堂和庙宇。只因为我们的灵魂生来只为焚烧懦弱和无能,我们立足于宝塔之巅,俯视众生,我们会在狂欢中摧毁荒谬的世界,任由尖叫回荡于无意义的寂静虚空。”

噢……

华德,我亲爱的华德,这是理喻吗?

我对着橱窗的反光问道。

不,这是必然。

他说。

这是我们的归途,我们的职能。

【我是万物生命之死,谋杀宇宙之歌】

我们践踏着的是人类的虚无主义道路,这是一种超脱的宣泄,正如生命需要自然的逻辑,宣泄需要的是对荒谬的质疑,这是理念的逻辑,那种空洞是可以越过时间,跨越阶级的。

想想吧,你能质疑他人的命运,轻易定义他们意识中的对错概念,你的政治权利决定了你的神力无边,你的追随者皆是能为你赴汤蹈火的信徒。你是行走在人间穿着西装的上帝,动动手指便能把极端思维倾泻在人民膜拜的时代潮流中,你的一个念头,一个决断就能让数代人前仆后继的付出信仰和生命。看出其中的可笑点了吗?所谓的意识形态,所谓的主义,皆是吸引大众化的偏见,所有严肃的政治纲领,热情和价值,本质就是一种投机。是一种荒诞至极的东西!难怪说世界上最廉价的就是批判家了。如此一看,这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主义,那就是完美主义。因为只有对“完美(场域)”的欣赏不是一种投机,人们不需要追求它,侍奉它。它是直觉性的,是没有认识论概念的沉默,是唯一的客观的宇宙美学。这种先天的直观引导着我们正视现实世界的缺陷,鞭挞着我们的交互活动,教会我们识别矛盾,在自我意识极力遮蔽舛讹之痛的拉扯中,大胆揭示开那些自欺欺人的伤疤,将希冀化为憎恶,将憎恶推向孤独。只有这样,人类才能自发的跳出这种社会场域重复的短路怪圈,主动地持续向上看,才会进化,才会超越,才能完美。

他说。

而现在的你,我的朋友,你站在历史舞台的中央,让聚光灯打在你的面容上,让观众的掌声取悦你制造的鲜血,感受缺陷带来的伤痛,享受真实存在的永恒质量,呼吸着焚烧一切无足轻重的潮流和价值浓烟。试问,世间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等欢愉?

脑海里的声音雷鸣般的回荡。

此刻我不需再言语。

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

华德总是对的。

……

【我乃花园之负火】

……

之后,警察来了。

没有问多的问题,在他们的眼里,死掉的家伙是袭击罪,我是正当防卫,我的狂热者纷纷为我作证。我最担心的监控问题,在警察看过后,居然主动在我面前把那段录像删除了。

“希望不会为您之后的竞选造成影响。要知道我们都是很喜欢您的。”负责处理这桩案子的警探站起身来,和我热情的握手。并且在惊讶中,把那个死掉家伙的资料袋递给了我“我生活在这里四十多年了,做了二十年的基层警察,见过太多操蛋的东西,我深知底层人的水深火热和那群官僚是怎么回事儿。我必须得说,您在做的是一件颠覆性的伟大事业,感谢您为人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祝您未来愉快,[总统先生]。”

“当然,当然……我不会辜负你们的,警官。也祝你愉快。”

我从未笑得这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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