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抱怨的意思,但是人的确已经死了,她想恨也恨不起来。

陈暮说道:“你母亲临终前的遗言,让我奋力出人头地,不要总呆在家里等等之类。直到今天,我一直认为那句话就是字面的意思。”

于此,话音停了下来。

她看了过去,意图明显,她有意聆听。

“不然。”陈暮说着,“听了谷主的话,我灵光一现、茅塞顿开,这并非简单的叮嘱,是她对穷极一生都未能完成的执念的不甘与苦涩。”

陈绣画的执念,重现只在古籍中才有提及的“道丹”,然至死都未能如愿。

陈暮继续道:“她寄以厚望,奢望着我能替她完成执念,但我猜那只是她在不甘下的玩笑话,因为我那时还是凡人,试想谁又会对一介凡人寄托宏伟愿景,你说对吗?”

容不得易霜凝质疑。

仙凡两别,敢对凡人认真,除非那修士傻到家了。

所以陈暮才说陈绣画的遗言乃为极度的苦涩与落寞与孤寂,凡人时的陈暮体会不到罢了,只顾沉浸失去亲人的悲伤。

那时的陈绣画也是,失去修为多年,她的不甘心也随着消失的一干二净。

“同时她也悔恨自责。”

“浸淫道丹一辈子,忙的照看不了自己的孩子,到头来竟什么都没得到,还失去修为沦为废人……”

“回想她走之前的倾诉,她说她做过很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但她没脸见他们,只能躲在一个小地方。”

“我想她大抵是没脸见你,就连我师父林中鸟也是后来才找到的静初镇,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陈暮闭上嘴,停了下来。

对面的易霜凝低着头,眼睛却睁的很大,闪烁着眸光不定飘移,这番话为她带去了无与伦比的翻涌。

陈绣画没有对不起陈暮,反而有着养育之恩。

但眼下的实事,陈暮没有资格为陈绣画开脱,唯有公正的陈述和尽量的解释过去发生的一切。

约莫着过了盏茶的时间。

陈暮就这么等着,她始终一言不发,吞吐气息的声音比刚才更明显了。

“你有多余的芥子么。”陈暮打破了宁静。

回神的易霜凝不断眨着眼,压下眼底的迷茫,低头取出一枚芥子玉戒。

陈暮扯开衣领,取下带了十多年的平安扣,将里面的所有东西放进了玉戒。

这一举动,毫不拖泥带水。

易霜凝费解的打量着,手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温暖的平安扣玉石。

“我把它送给你。”陈暮说道。

“为什么?”易霜凝没有夺人所爱的怪癖。

“陈绣画留下的东西不多,医书、丹方、被烧的房子,再者就是这块玉佩。我无意隐瞒,医书我暂时有用,丹方倒可以给你。”

易霜凝盯住手里的玉石,飘忽不定的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听进去陈暮后面的话。

至此,力所能及的陈暮做完了。

“收下吧。如果你不喜欢,随时丢掉即可。”

易霜凝攥住了拳头,抬头问道:“你我非亲非故,你何须做到这种程度。”

“你是她女儿,有资格知道她临终前的事情。”陈暮站起来准备离去,“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不然我走的不安宁。”

……

城门外。

出了繁花轩,径直离去,用不着再回医谷。

外面的偌大空地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叫卖声,这些小摊小贩天不亮赶来,只为抢一个好摊位。

陈暮瞥见离墙根不远的一棵槐树,树下蹲了一个揣着手的老头,观望着来往的路人。

陈暮走了过去,“事儿办完了?”

“啊,办完了。”

“我也办完了,回去吧。”

林中鸟拉住了陈暮,犹豫道:“顺利吗,没遇到麻烦吧?”

“你想说什么。”

二人面对面,相视无言。

林中鸟莫名觉得陈暮是不是长高了,分明来时还不及自己的眉毛,今日一见就平齐了。

“你长高了。”

“有吗?”陈暮低头打量着自己。

“看来洗礼还是用的。”林中鸟罕见的正经,“那什么,你真没遇着麻烦?”

陈暮挑起了眉头,反问道:“不然呢,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林中鸟窘着眉目眼脸,欲言又止的来回摸着脖子,这模样看起来不是一般的为难。

师父做到这般田地,也是没谁可比了。

无奈,自知理亏,只好忍着了。

陈暮看明白了,莫言万花谷,就是城门他都不敢轻易探进去一步。

二人离了一枝春城的地界,马上又现雪景,漫天的银装素裹。

明天开春时,差不多一个月,玄渊古路开启,留给陈暮准备的时间不多了,一回到竹影门即着手认真修炼。

一日午时。

前些天陈暮一直以为林中鸟又出去了,谁知刚做晚饭,他从屋子里出来了。

异常奇怪,他不像静的下来的人。

难道这些天,他都在房里睡觉了?

素来吃饭堵不住嘴的他,此时此刻变得沉默寡言,平常三两口一个馒头,这会儿显得食欲不振了起来。

“第一次见你郁闷。”陈暮说道。

“嗯。”

“你有没有告诉陈谷主我炼了道丹的事。”

林中鸟抬头瞧着陈暮,许久道:“那是你的东西,说与不说权在于你。”

“除了你跟婆婆,是不是就没人认得出道丹了?”

“假若出现一个同样拥有道丹的人,兴许能认出来。”

事关道丹,林中鸟曾参与其中,他有识别之法是为应该。

初见陈暮时,他以为陈绣画消失的那几年间,终于悟透了法门。

哪料竟是陈暮自学成才,不免惊讶。

陈暮悉数了然,“你之前问我遇到麻烦,确实遇到了,我没有告诉你,想着你会自己去医谷询问,看来你对易霜凝的愧疚已经到了卑微的地步。”

林中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关静不下心,心里乱的一团糟。

此刻被一语道破,也就没了遮掩的必要。

盖因这短短的一句话就直戳痛楚,关于易霜凝身世的来龙去脉,陈甘堂定然都告诉了他。

“实话实说,这事或许有转机。”陈暮直言。

林中鸟顿时来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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