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宅这日门庭若市，大红灯笼高高挂，门上囍字成双，在一片片贺喜声中竟是抬着八抬喜轿接亲，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新郎二狗在门前翘首以盼，等的很辛苦，新娘子小青这会儿却是不肯走了，她站在小姐闺房门前，哭的梨花带雨，刚上好的妆也花了。
“我真心舍不得小姐，竟不愿走了。”
小青站在门外，满脸担心，她今早才得知顾颜卿昨夜生了一场大病，竟一时虚弱的难以起身，这让她这个贴身丫鬟深感愧疚。
她等了一会儿，却看见门开了，走出了一个俊俏公子，她顿时有些激动，“江……江少爷。”
“卿儿姐说，顾府永远是你的家，想她了就回来看看。”
“好嘞，小青明白了。”
小青破涕为笑，心里安生了不少，这就转身准备上喜轿，前面领着她的，正是昨夜摔了个大跟头，磕破了脑袋的老张头，头上缠着的纱带快有两个脑袋大，甚是滑稽。
一行人离开内宅，院子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江羡转身又进了顾颜卿的闺房，扑面而来的是独属于女儿家的那种温温软软的幽香，还掺杂着浓郁的药味。
他看了眼桌上还剩一半的汤药，心里又开始犯愁了。
“羡郎……羡郎……”
一道孱弱、急切的呼唤声从薄纱幔帐里传来，隔着雾雾朦朦的轻纱，依稀能看见一个卧病在床的曼妙身影。
江羡掀开纱帘走了进去，他在床边坐下，赶忙应道，“我在。”
顾颜卿并不言语，只是从被褥下探出玉藕般是手臂，寻了半天终于捉到了江羡的手，这才安下心来，浅浅应了一声好。
“小青已经走了，她哭的很伤心。”
江羡把门外的画面讲给了顾颜卿，他心想，又一个常伴顾颜卿的身边人走了。
“嗯，但愿她好。”，顾颜卿神色蔫蔫，强打精神也笑的很牵强。
“药没喝完呢。”，江羡又说。
这次顾颜卿顿时不笑了，反应又激烈了些，她躲开江羡的眼睛，又觉一直被盯着，只能把螓首埋在被褥里，呜咽了两声，也不知有没有掉下泪来，像是幼儿装哭扮可怜，让人觉着假的很，又显得娇憨可爱。
“我不喝了，真苦。”
“喝完病就好了。”
江羡只能安慰，他这次亲自看了顾颜卿的病，悲伤过度，伤了肺经，又虚不受补，恶性循环，很难根治了。
但也不是没办法，他在仙宗学了不少丹药妙方，只是需要几味珍药，差人问了附近好几个城池也没有寻见。
红叶城到底还是太偏僻了，他还得去更繁华富贵的地方看看。
“你骗人，你和张叔一样都是坏人，你们都骗我，这药根本喝不完，我也好不了。”
顾颜卿从被褥里探出一双漾着病气的眼眸，却是黑白分明的，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用几服药就能治好的了。
江羡看着女人不那么淑婉大方，温柔体贴，甚至难得的有些犯小孩子脾气。
他忽然感到难过，理想抱负或是潇洒快意在他这里永远算不上第一位，他在意的，从来就只是握住手边能够留住的东西。
江羡便握住顾颜卿的手，神色温柔地说。
“颜卿，我不去京城科考了，我们成婚吧，你愿意么？”
顾颜卿感觉一股灵魂深处颤栗席卷而来，血管里温柔的血液卷向心脏，让每一下跳动都分外有力。
她回光返照般从床上爬起来，有些困惑地望向江羡，许久之后，她忽然笑了。
顾颜卿笑的肆意，拉扯着她的心口很疼。
江羡伸手摸向顾颜卿的额头，问她怎么了。
却被顾颜卿捉住了手，放在了脸颊上，她怔怔地感叹，“真的好热啊……”
这就是她的羡郎，他就是这样的人，像融化冬雪的太阳。
顾颜卿软倒在了江羡的怀里，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不能再接近，她能很轻易地感受到江羡胸口的肌肉绷紧，那种自矜有礼的客气，和他毫无爱意的告白一样令人厌恶。
她嘴角的微笑轰然跌落，黑沉沉的阴霾在她的眼底聚集。
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总有一天，她要让江羡亲手捧着一颗温热跳动的心呈上来。
就像她那么爱江羡一样。
顾颜卿很快又笑起来，她攥住江羡的手放在怀里，柔软的头发轻轻地蹭着他的下颌，口吻温柔而幸福。
“羡郎，京城路远，一路安好。”
……
“小姐，我的话江少爷应是信了。你只是不舍身边的亲人一一离去，才会让邪祟有机可乘，用那样的方法留下他。”
头缠层层白纱的老张头洋洋得意，他摸了摸一个成两个大的脑袋，心想不枉他磕了整夜，那夜的演技比起小姐来想必也是不遑多让。
“嗯，他是信了，他说要与我成婚。”
顾颜卿身披红色大氅，遥望少年郎身骑白马迎风而去，身后扬起阵阵灰尘，淹没了离去的背影。
“我便放他走了。”
老张头又“啊”了一声，磕了一夜的头又开始疼起来，竟一时觉着太过烧脑，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小姐你明明说一句你也愿意，就能如愿以偿啊，江羡就不会走，他还会娶你！”
“他在那场梦中和我说过一句话，他问我，愿意娶我的江羡真是我想要的么？”，顾颜卿掩唇轻咳，眼底有些疲倦，“我就想，那我还是喜欢看他真心欢乐的样子。”
“我怕江羡他会在京城的花花世界中迷失。”
顾颜卿笑了笑，“哦，此话怎讲？”
“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听说京城里都是些久居深闺的饥渴女人，个个如狼似虎，看见俊俏公子就恨不得光着身子上去诱惑，我怕江少爷难消美人恩啊。”
从没去过京城的老张头对京城唯一的印象也就是只剩下京城美人如云，且个个如饥似渴，是无数浪儿梦寐以求的第二故乡，他颇有些担心顾颜卿聪明反被聪明误。
“比我还漂亮么？”
“小姐国色天香，人间绝色。”
老张头又动了动嘴唇，其实他还有一腔真心话没敢说出来。
他心里想：“小姐太贪心了，不只想得到人，还要得到那人发自真心爱她，可这世上的男人哪个见了小姐这等美貌不会昧着良心说一句真心喜爱呢？
得到了人，又与得到心有何分别？亲人之间的关怀又怎么不算是爱？甚至爱会受伤，亲情不会。
况且他就不信江羡没动过心！小姐要是把这般心思全花在江少爷身上，怕是早就将人拿下了，又何必在这儿兜兜转转。”
老张头只能委婉劝道，“你让他乐不思蜀，那他就不会爱上你。”
“我看不一定，张叔放过风筝么？”
顾颜卿紧了紧肩上的大氅，转身往回走。
“如果一味绑着他的话，他最后还是会逃掉的，要收放自如，要牵线拉线，即使是风筝，也飞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