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婚轿停在院落里,两盏火红的灯笼挂在门前,屋里红烛摇曳,囍字添双,甚至喜庆。
本该热闹的嫁娶喜事在偌大的宅子里却寂静无声,只剩下一对新人正在拜堂,而此刻已是三更半夜,万籁俱寂,因而这样喜庆的画面显得甚是诡异!
江羡不知自己何时就站在了那尊通体漆黑油腻的菩萨像前,他转过头,看见新娘子站在他身边,那一身嫁衣华丽瑰美,层层霞帔穿在身,其上绣着金丝纹成的凤凰,裙摆千层坠地,高胸纤腰,曲线玲珑,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
不用开口询问,他也知道这人正是他的青梅竹马,顾颜卿。
大红盖头下传来顾颜卿那温柔娇软的声音,“羡郎,我们……拜堂成亲。”
他明明并未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好,拜完堂,我们便结为夫妻了,能够长相厮守。”
刚刚说罢,也不知哪儿来的傧相,那声音就凭空在耳边炸响。
“一拜天地。”
江羡抬头望向那尊被不知多少只手臂托起的菩萨像,他竟感受不到半分崇敬,只觉着眼前这一幕幕怪异非常,却又偏偏找不出任何疏漏。
“二拜高堂。”
他愈发头昏脑涨,越是思考就越陷越深,仿佛身处泥潭之中,有无数只手抓住他往深处下坠。
“夫妻对拜!”
江羡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他看见自己与头披红盖的顾颜卿相面而立,两人鞠躬对拜,相敬如宾,正如一对恩恩爱爱的新婚夫妻。
四下无人,顾颜卿竟揭开一角红盖头,露出一张艳美的脸儿,嫣然一笑,檀唇微动。
“羡郎,咱们入洞房吧。”
他轻声应道,“好,我抱娘子入洞房。”
江羡眼前的画面又如走马观灯般飞快掠过,转眼来,他手里已拿着一杆喜秤,要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心中也被一股强烈的幸福填满。
他因科考落榜而失魂落魄,因他人讽笑无地自容,眼下又因万般愧疚迎娶爱他等他多年的顾颜卿。
好陌生,这所作所为,品格心性真是他江羡么?
这想法如一把刀,割开了他脑中令他无法思考的空白,找到了一丝清明。
他突然想到他如今的处境像是什么了,就像让人用丝线提着的木偶,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能依着表演者的意思演了这么一出戏。
江羡面色不变,心头默念师尊传授给他的《太上忘情心法》,手中的喜秤挑向新娘子的盖头。
盖头下依旧是顾颜卿那极美的面容,花着红妆的她面似桃花,眸含春水,盈盈望向江羡。
“夫君,该喝交杯酒了。”
他心又有些乱了,眼前凤冠霞帔,娇羞动人的美娇娘散发着摄心夺魄的魅力,与这样的女子交杯长相望,是一种让人宁愿沉迷梦中的诱惑。
两人挽着手臂交杯,就要喝下对方手里的酒,江羡忽然抬眼望向顾颜卿,他的声音清明,没有丝毫凝滞之感。
“娘子,你觉得这样的我是你想要的江羡么?”
“哐当!”
顾颜卿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酒水撒了一地,似是蒸发了般笼起阵阵浓郁白雾。
周遭飞快地虚化缥缈,他如梦初醒。
……
江羡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菩萨堂满地血泊之中,高台之上供奉着梦里那尊诡异的菩萨像,正是陷他入梦的罪魁祸首。
他不知为何顾颜卿也在梦中,以为这邪祟是要针对他的软肋,牵扯到身边之人,不免令他感到愤怒。
江羡从血泊中捡起一把铁剑,他原有的主人就在他家脚边惨死,似乎也是这邪祟所为。
他斩向那高台之上,一剑便把菩萨像一分为二。
刹那间,无数森然黑气从断口冒出,屋内温度骤降,那黑雾无形,朝他涌来。
江羡不慌不忙,他在宗门苦于没有灵力修为难进,但不代表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冷静初不止教过他修行心法,就连一身通神剑术也传给了他,虽只得一二真谛,亦是人间无双的剑法。
他咬破食指,顿时渗出殷红血珠,将其画于眼睑之上,漆黑的眼瞳透出了暗红的光彩,此乃通幽之术,深邃入神,可勘破虚妄。
江羡终是看清了那阵黑雾里藏着的东西,那邪祟狰狞如一只恶犬,皮肉贴着骨架,吼开一张血盆大口,獠牙长短不齐,极为渗人。
黑犬将那个奄奄一息,脸上爬着刀疤的男人开膛破肚,竟化作黑雾钻入其中,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再定睛看时,刀疤脸已是抽搐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江羡看见丝丝缕缕的黑线提着男人的手脚,动作僵硬生涩,像是玩心极重的孩童在摆弄一具被肆意玩弄的提线木偶。
刀疤男人破烂的喉咙抽动着,发出嘶哑的低吼,竟吐出人言。
“你居然会仙宗之法,你不是凡人?”
江羡提剑而立,风灌长袖,衣袍猎猎。
他不为那邪祟所动,吐出一口心血在剑锋之上,脸色霎时一白,却是青锋震颤,迫切要饮邪祟之血。
“不对,你就是凡人,你是被赶下山去的。你恨他们吗?我可以帮你!”
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开始诱惑他,“那些自诩正统的上界人不过是一个个修仙修坏了脑袋的蠢货,盗取凡间气运的小偷,不如你也来供奉我,我助你杀回上界,还能让你得道成仙!”
“助人成仙?你到底是什么?”
“我就是仙啊,凡间那么多人都拜我,他们叫我活神仙呢。”
江羡冷笑不语,一心除魔。
“你竟然不信,我要杀了你,夺了你的身子,杀光这里所有人!”
刀疤男似乎无法忍受这样的蔑视,骤然暴躁起来,如野兽般朝江羡扑来。
江羡提剑迎上,剑锋之上青光萦绕。
他本以为这是场死战,不曾想这邪祟真如野兽般毫无章法,漏洞百出。
“斩魔!”
一剑枭首,江羡又斩断“野兽”的四肢,却见一截黑影暴露在月光下,灵活如一条小蛇冲他偷袭而来,他不曾放下戒备,一把攥住蛇尾,看见黑影翻转身子又咬向他的手腕。
他脱手把黑影摔了出去,长剑跟进,把它彻底钉死在地上。
“啊啊啊!气死本仙了!我定要杀了你!”
这尊诡异的菩萨像的幕后之人似是气急败坏了,现出了本来的声音,竟如女童一般稚嫩,但也随着黑影淡去而逐渐消散在漫漫长夜。
听着声音似乎是气哭了,“还有那个该死的臭女人,她竟敢骗走我的力量,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气死本仙啦!呜呜呜!”
邪祟已就地伏诛,江羡早没了心思听下去,随手扔下剑,头也不回地离开菩萨堂,一头闯进了顾颜卿的闺房。
“卿儿姐……”
红烛成双并对,新娘子就昏迷在床榻之上。江羡走上前,揭开红盖头,看着顾颜卿娇俏动人的睡相,他心中瞬间落下一块大石。
可当他摸到女人微弱的脉搏,心又吊了起来,她竟病的如此重了。
江羡将顾颜卿扶上床,掖好被子,将她散落耳鬓的碎发梳理整齐,此刻熟睡的她看起来与梦中的她一样透着破碎的美感,令人心疼。
他走出闺房,神情冷然,垂眸跪坐在院落中央的老张头。
头发斑白的老人抱着那已经江羡他斩为两半的菩萨像,不断地磕头谢罪。
“江羡,是我的错。我看小姐孤苦伶仃,日日以泪洗面,便求来这说是能让人完成心中所愿的邪祟之物,不曾想害得小姐被心中执念蛊惑,险些害小姐丧命。”
老张头痛哭流涕,磕的额头血肉模糊,满脸是血。
“小姐是忍受不了亲人离去的悲伤啊,她不想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她把你当做仅剩的亲人,不想让你也离她而去,才被那邪祟钻了空子,竟蛊惑小姐用这样的办法留下你。”
江羡没有阻止老张头,任由他不要命似的磕头。
他回了闺房,坐在床边,握住了顾颜卿冰冷的手,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愧疚。
卿儿姐,我本就是你在这世上的亲人,你又何必这样苦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