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情对爱丽丝来说太过奢侈。她无法理解这种心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正如人的本能会下意识地走向那些能令自己感觉温暖的事物，哪怕是扑进火堆里也在所不惜。对于爱丽丝而言，叶歌便是这样的存在，令她感到温暖的同时，又能够轻易地毁灭她所拥有的一切。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想要找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诉诸于此。可逐渐的，当她察觉到某些事实以后，爱丽丝就再也不能摆脱这种依赖了。或者说，是她自己在不断加深这种依赖，令自己能够理所当然地去接受这个人。为了挽留叶歌，她可以放下很多东西，甚至是放下身为圣女的尊严。

所以，谁都可以伤害她，谁都可以背叛她，唯独叶歌不行。如果叶歌也背叛了她，那她就一无所有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承载那些秘密，没有人可以去倾听她的哭诉，也没人能够宽恕她的罪业。但是，她无法将这一切说出口，只能默默地期待着叶歌能像往日那样喜欢自己，给自己制造出理所当然的机会，将这些心情都说出口去。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令我感到如此嫉妒。明明你都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却还是想要向我索求更多。明明你都已经动摇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还不能多喜欢我一些。我到底要退让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你感到满意呢。明明我都已经对你的自私视若无睹了啊……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再多付出一些诚意吧。

“那叶歌喜欢我吗？”爱丽丝抬头看着叶歌，轻声问道。

“当然喜欢啊。”叶歌笑了笑，没有将爱丽丝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的喜欢，是同一种喜欢吗？”爱丽丝继续问道。

“嗯……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吧。”叶歌抿了一口咖啡，反问道：“爱丽丝觉得，我该是怎样的喜欢？”

“叶歌的喜欢总是令我感到特别遥远。你坐在那里看着我，眼中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对我的偏爱，就好像只是在欣赏着一片美好的风景，离开时也毫不留恋。”爱丽丝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触碰到叶歌的脸颊，“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对你来说，我依旧是特别的。那种自私的爱也依旧属于我。”

“爱丽丝？”叶歌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太过慌乱，任由少女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早该知道爱丽丝不可能像看上去的那样正常，所谓的魔女就是这样的生物。

“你不在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无可依靠的彷徨，哪怕是待在中央教堂里都不能安心。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令我始终维持着自我的人其实是你。”爱丽丝还是感觉不够，于是微微提起裙摆坐到叶歌大腿上，“你总是对我说，爱丽丝就是爱丽丝，所以我才能够一直存在于此。是你教会了我该如何作为圣女自处，又该如何保持着作为‘爱丽丝’的自我。”

世间从未有过天生的圣女。她无法理所当然地去接受他人的好意，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变成受人敬仰的圣女——而那时候教会她如何自处的人恰好就是叶歌。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叶歌随意地笑了笑。

“不会忘记的。那时候你对我说，如果感觉到虚假，感觉到欺骗，害怕被背叛的话，就将自己伪装起来。只要假装自己是圣女，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就可以了。背负起那些好意的只是圣女，而不是我自己。”爱丽丝轻轻靠在叶歌身上，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而我只要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可以在这里发泄出来。爱丽丝是爱丽丝，圣女是圣女。”

那时候他们都只是孩子，无法反抗那些身为正职牧师的大人。爱丽丝从未有过自由，她在罗德城的生活就好像一具是负责展出的人偶，去到哪座教堂都可以，去接受那些信徒的敬仰吧，去接受那些牧师的爱戴吧——因为她是圣女大人。

她要学习神术，学习身为圣女的礼仪，平时只要待在中央教堂里就可以了。外面的坏人很多，那些贵族都是不可信的。为了展现母神的荣光，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都是为了圣教。

“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是足够优秀的圣女了。谁都不能再否定你。”叶歌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慰她。

“那如果，否定我的人是你呢？”爱丽丝问道，“就像那天，卡纳尔对我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称为圣女。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是好？”

她从未害怕过他人的否定。因为那些中伤的话语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是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可唯独叶歌是例外，他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他要背叛自己，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你是在担心我会背叛你么？”叶歌将这句话说出口时清楚地感觉到爱丽丝在发抖，哪怕只是联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都令她的脸色变得如此苍白。

“你不会那样做的。”但少女依旧回答了这个问题，声音轻的像是梦呓，“因为我已经无法再反抗你，对你的自私也只能听之任之。除了你以外，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所以，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什么诚意的。只要是你所希望的，一切都可以向我请求。我不会拒绝你的。”

叶歌第一次沉默下来。他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爱丽丝。但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其实他早该察觉到的，当初他被叫到中央教堂问询时并没有被惩罚啊……也就是说，一开始爱丽丝就已经为自己求情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自己，但是自己的自私已经令爱丽丝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让自己感到放心而已。她可以自然而然地向自己撒娇，并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而是顺势而为地作出了选择。用真正想做的事情，去掩饰好真正的想法，从而令叶歌放松了警惕。

所以，被抓住的到底是谁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叶歌轻声问道。他并不后悔作出那样的选择，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而那时候阿卡莉亚的委托只能说是恰逢其会而已，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什么。可即便如此，爱丽丝也依旧接受了自己。

这份爱恋，到底又该是多么沉重的选择。

“从一开始哦。”爱丽丝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大家都说我只是被圈养在教堂里的笼中鸟。但是我知道的，我唯一被容许的就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无论你是否要背叛我，我都只能选择你。”

说罢，爱丽丝支撑起身体，双手按着叶歌的肩膀，头一次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他。可那时她眼中并无哀求与殷切，只是透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

“对不起。”叶歌抱住爱丽丝，轻声说道。他无需在爱丽丝面前过分掩饰自己，既然被看出来了，那就直接坦白好了。因为就像爱丽丝所说的那样，他其实并不需要那样做的。

“我喜欢你哦。比喜欢任何人……比喜欢我们的神还要喜欢你。但我既是爱丽丝，也是圣女。如果放弃了任何一边，我就会变得不再是我了。”爱丽丝把额头抵在叶歌额头上，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此喜欢这个人，哪怕是现在也不舍得放手。

但她不能让自己的爱变成如此不值一提的东西。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如果说出口的话，那她就不再是她了。所以，她需要用其它方式去让叶歌说出口。哪怕因此变得卑鄙也无所谓，那本就是她应得的权力。

“所以，你愿意伤害我也好，要让我感到嫉妒也好。怎样的愿望也好，我都愿意替你实现。”爱丽丝轻轻吻在叶歌嘴唇上，“但是，作为交换，我希望叶歌也能爱着我。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喜欢着你……就太不公平了啊。”

仅此一刻，攻守之势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