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牢房后,织田信奈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傍晚了啊……”
虚耗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后,她的表情十分苦闷。
石山信胜的审问已经结束,从对方的口中,她只能得到一些没有价值的回应。
那个男人坚信是他的个人判断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在她离开前,那个男人还不断乞求,希望她不要抢走家主的位置。
织田信奈没有理睬他,径直离去了。
拿着一根在路边摊位手里买到的小黄瓜,织田信奈走在熟悉的尾张街道上,她的嘴里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脑里一边思考着要不要趁此良机强行行动。
‘但万千代那边还没有反应……’
考虑到更多的影响判断的因素存在,她摇了摇头。
马车声从身后传来,听蹄声少说也得由六匹马来牵动。
织田信奈皱了皱眉,自从她进入尾张以来,无论是阿六的坐骑也好,还是接送她们的用来前车的马也好,都是和扶桑本地马不同的西洋马。
这些西洋马大概率就是阿胜从南蛮商人那边买回来的。
她也知道其资金的来源。
但关键是,万千代不是说那些马匹大部分都被拿去做种马了么?若是如此,怎么她能看到这么多的珍贵种马被投入使用了?
莫非阿胜是想在她面前故意这么做,借此表达那些马匹的作用比火铳高么?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吧。
织田信奈摇了摇头,她侧过了身,准备避让一下身后的那辆马车,可就当她站在街道边时,那辆马车却停在了她的身前。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熟悉的人影映入织田信奈的眼底。
是丹羽丽。
今天的她穿着精美的绘羽桑衣,看起来像是要进行什么重要的社交访问,不过她为什么要停在这里?织田信奈隐隐约约有了奇怪的预感。
“公主大人,请上车吧,代理家督大人根据大夏习俗,今夜将举行白宴,我受命前来接您一同前去。”
“宴会?”织田信奈眯着眼睛,意味颇深地撇了撇嘴。
上代家督在家宴结束后当晚暴死,这个代理家督又要举行宴会?
“是的。”丹羽丽点头,“代理家督——您的弟弟特别嘱咐过,要我来接您前去。”
“那就去吧。”
织田信奈利落地应答,话音一落,只见她踩在马车的车辕上,眨眼间碧娜翻身进入了车厢,丹羽丽利落地拉下车辆,在车厢内她们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由后者打开了话匣子,
“公主大人,您也知道,我对大夏的书法文化十分着迷,最近临摹各个大师的书帖时偶有所得,还请您看看,我这新作的水平如何?”
说完这番话,她把手伸向车厢的小柜子里,摸索了一番后,一张宣纸被取出,她抬头又看了一眼车帘那边,确定车夫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后,她将宣纸平铺开来,只见几个写意的泼墨大字在白色的纸张上格外显眼:
陷阱、阳谋、忍耐。
“颇有大夏神韵。”
织田信奈一边评价一边微微点头,丹羽丽收起宣纸,随手拿起火折子将车厢内的烛火点亮,接着将纸张搭在火焰上,看着它一点点被火焰吞噬,最终化为灰烬。
“丹羽大人,公主大人,到地方了。”
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丹羽丽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织田信奈则在前者的帮助下在自己的衣服上披上了一套白色的丧衣——当然,这也是大夏风格的服饰。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她们面前的是灵堂外那个临时搭起来的帐篷。
和白天那副冷清的画面不一样,入夜后的此刻,这个帐篷下简直灯火如炬,一张张木桌依次排开,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织田信奈认识其中的一部,他们是织田家的老臣,在她离开尾张前就在父亲的手下任职,例如柴田仁美。
但绝大部分她都不认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是阿胜从清州城调来的心腹家臣。
众多侍者从各个角落鱼贯而出,他们将一盘盘菜肴送到各个桌面上,不仅有扶桑特色的各类鱼生冷盘,还有大夏风格的炒菜炖锅。时间缓缓流逝,桌子的空间也被各式珍馐填满,但没有人动筷子,毕竟这是前任家督的葬礼,没有正式开席前,谁真敢动筷子,日后一定会被各种冷嘲热讽。
因此在宴会开始前,大家只是在小声地窃窃私语互相问好,但说话的人多了后,场面便不受控制地热闹起来,大家聊着往事将来,无不唏嘘感慨。
在丹羽丽的引导下,织田信奈在一张空无一人的桌子旁落座,前者坐了另外一桌——家臣和亲属在这方面的待遇还是有差别的。
在公主大人落座后,以她为中心的一圈桌子上的宾客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织田信奈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这样尴尬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代理家督大人很快便以葬礼负责人的身份来从黑色的幕布后走了出来。
见到代理家督出现,众多家臣顿时寂静下来,他们第一时间起身,无声地向今时今日织田家的最高掌权者——哪怕是临时的——致以敬意。
织田信奈没有站起来,她稳稳地坐在原地,表情平静如水。
代理家督也看到了她的行动,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光,但很快便被加柔和的带着歉意的笑容掩盖,他拍了拍手,示意家臣们无需紧张,
“诸位,都坐下吧,这是一个难过的夜晚,根据大夏的风俗,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该好好活着,白宴则是为了替逝者表达对诸位的谢意而举办的,因此还请大家不要过于紧张,好好地吃喝,这才是慰藉我父亲灵魂最好的方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多家臣也都应声坐回原位。
接下来根据大夏的葬礼习俗,织田信胜有模有样地发表了一番讲话,大概内容是细数一番逝者的功绩与生前的荣光,台下众人听得是无不动容,一个个潸然泪下——虽然信奈也不清楚有什么需要掉眼泪的地方就是了。
讲话结束后,就到了孝子贤孙为逝者磕头的环节了,结合扶桑本土的风俗,织田信胜还多加了个“离别酒”的项目。
“姐姐大人,还请移尊步。”
站在台上的织田信胜将视线投向了台下的织田信奈。
“嗯。”织田信奈走上台前,她也想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
“按照大夏风俗,长者为尊,长者为贵,无关男女,这点扶桑也是一样的,因此按照规矩,这杯特制的‘送魂酒’还请姐姐您饮下,以慰父亲亡魂。”
在织田信奈的注视下,阿胜倒了一杯酒,又从怀里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将瓶子里的紫色粉末倒入酒杯后搅拌了一番,透明的酒液就变成了紫色。
将酒杯递了过去后,织田信胜表情严肃地继续说,
“这‘安魂粉’是我特地从京都购得的,若姐姐您不胜酒力,无力承担长者的责任,小弟我也愿意代劳……一切都在于姐姐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