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江羡睡的是安稳舒适极了,醒来时天依旧是亮着的,他竟睡了一天一夜!

想必是他心底还是贪恋凡间世俗的生活,没有那颗求仙问道的心。

说到底,心不够诚,成不了仙。

江羡揉着太阳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只觉着骨头像是酥了似的,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仿佛这具身体都不属于他了,舒适的有些过了头。

他披衣穿鞋,走到桌前,揭开桌上那香炉的盖子,凑近了闻了闻,这香味居然没有他入睡前觉着的那般好闻了,一时半会分不清那股香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他神色僵了一下,难不成是颜卿姐身上的?

江羡联想起入睡前顾颜卿还想替他宽衣解带,他们那时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顾颜卿待他还能一如当初。

“江少爷,可是醒了?张管家让我等您醒了,就喊公子用膳去。”

江羡回过神来,推开房门,冲候在问外的丫鬟点了点头。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问那丫鬟,“我回来之后,你家小姐昨日下午在做什么?”

壮着胆子偷看江羡的小丫鬟吓了一跳,早上听人说家里住进来一个俊俏公子,本来她还不信,这一看真人,这被小姐喊作羡郎的公子果真不同凡响,怕是顶的上两个在红叶城以英俊出名的林公子,不……十倍也不止。

“江公子……”,小丫鬟红着脸低下头,老实答道,“月末了,小姐一直忙着清账呢,到了很晚才睡。老张头昨日下午还让我熬了汤药送到账房去。”

江羡微微点头,走了两步,又是回头,看向那怯生生的小丫鬟。

“以后别再叫我什么江公子,你知道我名字的。”

……

江羡闲来无事,就在宅子里逛了逛,才发现这顾宅与记忆里的模样已是出入许多,他迷了路,穿过一片园圃,一直逛到了院子深处的内宅。

顾家虽是家大业大,但也是顾松一手为之,他只生了顾颜卿一个女儿,因而如今能住在内宅的,估计只有顾颜卿一人了。

眼前内宅这三间屋子,应该有一间就是顾颜卿的闺房了,至于另外两间……

他纳闷了片刻,也没多想,就要原路折返,却惊讶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丫鬟。

江羡对这个跟在顾颜卿身边的贴身丫鬟有点印象,是个挺清秀乖巧的姑娘,走路却没声似的,他竟半点没察觉,着实令他心跳都快了几分。

“你这丫头,怎么站在人身后不吭声?”

“小青知错了。”,小青立马朝江羡欠身认错,“小青也是刚到,看公子背影一时没认出来,以为是个贼,没敢吭声。”

江羡摆了摆手,问顾颜卿和老张头哪儿去了,他逛了许久,觉着这宅子空空,没有人味儿。

“小姐和张管家一大早就外出采办东西去了,还特意叮嘱小青伺候好江羡少爷。”

不叫公子,就喊上少爷了,江羡无奈,想来也是根深蒂固,一时半会纠正不来。

“卿儿姐就住这儿么?”

“小姐住居中那间房,左边那间是账房……”,小青介绍了其中两间,忽然闭口了。

“这间呢?怎么还上了把锁。”

江羡在意的正是这一间,走入内宅的第一眼,他就被这间偏阁吸引了注意。

“这屋子是供菩萨的,小姐一直信菩萨。小青刚伺候小姐时这屋子就在了,江公子原来不知道么?”

“这……以前倒是不知。”

江羡愣了愣,他竟不知顾颜卿信菩萨,还在家里供了菩萨像,他接着问道,“供的什么菩萨?”

“小青不知,不过菩萨就是菩萨,怎么还要分人呢?”,小青神色困惑,摇了摇脑袋,“以奴婢看只要心诚拜什么菩萨都一样,小姐心就很诚,一定能心想事成。”

江羡眼看也问不出什么,便让小青在前面带他去街上逛逛。

临走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间上锁的黑屋,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他的好奇心,有东西窥视着他,吸引着他。

……

小青在前面引路,带江羡到了大堂,他正准备出门,却是这时有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直奔大堂而来。

来的是个看门的小厮,他禀告道,“少爷,有人拜访,说是你旧时的好友。”

“好友?让他进来吧。”

江羡想他突然归乡的事情怕是昨日就传遍红叶城了,城里多了个去过上界的修仙者,对一群凡人而言,想来不好奇也难。

他在大堂等了一会儿,隔着一条长廊,看见一个身着黑长袍披马褂,头戴冠巾,一副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踩薄底布鞋款着悠悠的步子朝大堂走来,等看清了江羡,又快步小跑起来。

江羡也迎上去几步,看清那人的面容,一下子就记起这位好友是谁,谁让对方下巴上那一块毛痣太过扎眼,过眼难忘。

他顿时喊出对方的名字,“王兄?”

“江兄!”,对方立刻回了一声,神色惊喜。

江羡上前,与那人拥抱了一下,颇有感慨。

眼前这人名为王五,是江羡儿时的同窗,江羡寄居顾家那段时间常被同龄的小孩讽笑他无父无母,好在顾颜卿为他出了头,之后竟再没人敢当面笑他。

而王五则在会私下里悄悄与他作友,两人关系算是不错,倘若不是科考出发前一夜他大病一场,两人早年便会结伴入京科考。

两人叙旧一番,可江羡看出王五几番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

“我刚回乡来,如今上门问询的只有王兄你一个,倘若是有关上界求仙问道的事,我恐怕不能透露太多。”

王五连忙摇头,否认道,“非也,江兄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会再揭伤疤的。”

“此话怎讲?”,江羡不解。

“江羡当初让女仙师带走的事儿可谓人尽皆知,如今突然归乡,起初的确让许多人心生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可有消息传出江兄是断了求仙路,无奈归家的,难道消息有假?”

“不假,确实如此。”

江羡坦然承认,消息的确是真的,可一夜传遍红叶城,怕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顾颜卿,想必是顾家早早放出了全部消息,就是为了让其他人彻底断了好奇心,没兴趣再上门打扰他。

命好被挑中入上界仙宗修行,又因为各种原因被赶出上界的凡人也不是没有,有国家曾将这些人奉为上宾,结果发现这些人大多是因为品性不端才被赶走,根本毫无才华可言,回到凡间也是泯然众人矣,便再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江兄节哀。”,王五安慰道。

江羡摇头轻笑,没有解释,接着问道,“那你上门来,所求为何?”

王五叹了口气,神色突然有些萎靡,他难为情地垂下脑袋,脸颊羞的通红,“是……是为了求财,我想要找江兄借些盘缠,入京科考。”

江羡顿时了然,未曾想王五考了这么多年,等他如今回乡了,还是没有考中功名。

他唤来小青,问道,“能找你们小姐要些银两么?”

“小姐说过,少爷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江羡颔首,“那去取些银两给王兄吧。”

“江兄!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啊。”王五竟落下泪来,屈膝跪在地上。

江羡连忙去扶他,两人拉扯了一阵,不慎弄落了王五头上的冠巾,他顿时怔住,看见本该是少年郎的王五,竟已两鬓斑白,显出老态。

“见笑了,见笑了。”,王五捡起冠巾戴上,藏住两鬓白发,凄声苦笑。

“不瞒江兄,你走后这些年我年年考,屡考不中,花光了家中积蓄,妻子今年已与我和离,这次入京科考我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何必这样苦求一个功名呢?”

江羡忽然从王五身上看到了上界那些修仙者苦求成仙问道的影子。

“我已经考了这么多年,难道功亏一篑不成,我不甘心呐,我要考出这穷乡僻壤,我要做人上人!”

王五说到激动处,已是涕泗横流。

江羡诚心祝愿道,“那就祝王兄榜上有名了,不瞒你说,我也有入京科考的打算。”

王五擦了把眼泪,环顾顾家气派的厅堂,意味莫名地说:“江兄你已是人上人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从梁国与大玥边境归乡,走过了大玥半数疆土,看见边疆与领国战事连连,尸横遍野,路旁皆是冻死枯骨,甚至看见难民易子而食,这样的苦难在大玥边塞之地比比皆是,说是人间炼狱亦不为过。”

王五想了想,还是很困惑,“这与江兄何关?世道就是如此。”

“天道不仁,当以人力救之。我入仙宗求仙修道便是有这份思量,如今我没有仙资,身为凡人,那做官便是唯一的路,若不是当初大病一场,这本就是我当初在凡间要做完的事,更是家父的遗愿。”

江羡把小青送来的银两拿给王五,朗笑道,“况且被赶出仙宗算不上丢脸,在这顾家整日白吃白喝,无所事事,当所谓的人上人才让人瞧不起吧。”

王五觉着心头莫名一窘,换了个话题道,“那……我们到时结伴同往京城如何?到时我们兄弟二人定能双双中榜,共展抱负,如今正是天赐良机啊。”

“这又如何说?”

“江兄恐怕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天下强国楚国举国之力围杀了一名仙师,那可是能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仙师啊,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居然被砍了脑袋挂在城头上。”

“仙师陨落?”,江羡心头震动。

“千真万确,这正是天下要大变的征兆啊,传闻说梁国藏有能修行的凡人,才能够斩杀修仙者。天下局势已是暗流涌动,各国都在暗中积蓄力量。恰逢我大玥刚换新帝,如今女帝临朝,四方招贤纳士,高位有能者得之……”

王五说到这儿,突然眼露怨恨之色,神情有些癫狂。

“我多年科考未中,正是怀才不遇,让那些有钱有势的酒囊饭袋抢夺了榜上之位,此番科考我定要将他们全部踩在脚下!到时女帝定会宠幸我等我才之辈,我定能光宗耀祖,成为人上之人!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后悔!”

江羡心知王五这样的人多半已是执念入骨,也只好听完王五那滔滔不绝的复仇计划,把人礼待送出顾家。

他也准备回屋,从刚才他就一直念着凡间竟发生了仙师陨落之事。

小青却忽然站出来把江羡给拦住了,“少爷与那王五说的可是属实?少爷想入京参加科考?”

“小青我有要事。”,江羡绕开小青往他的屋子走去。

小青又跑到江羡前面将他拦住,也不喊江羡少爷了,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冷淡了,“你要离开红叶城,离开顾家,是吗?”

江羡只能又停下,心不在焉地应道,“是,我决定了。”

“奴婢明白了。”

小青让开了路,看着江羡回了屋子,转身向顾家内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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