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路过米洛娜房间时从中传来的咒骂声，和自己身后罗尔急促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就像扎尔克的话语一样让她感到不安，简直如同女巫的魔咒。

而当不安达到极点时，米洛雅依稀记得，她转过身来、意识模糊地、朝着罗尔的脸……

…………

【您还好吗，大小姐？】

几乎丢了魂的米洛雅回房后近乎半刻钟才回过神来。她看向关心自己的管家，以及他左脸颊浅浅的红肿时——

【抱歉，罗尔……】

【不是您的错，大小姐，您现在需要休息。】

罗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回应米洛雅，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来源于隐怒或失落的阴霾。

扑通——

米洛雅像根柱子一样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好像一辈子发生过的所有苦痛事被她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个遍似的。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个大小姐在闹脾气罢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经历剧变的勇气，大多数都会在承担苦痛的过程中被彻底击垮。

不过，也正如站在一旁正在安慰她的管家罗尔，有时会存在心地善良的人——看出他人的痛苦、然后挺身而出，成为那个人的心灵支柱。

【罗尔……我……】

米洛雅哽咽了起来。

舌尖的苦涩流到了喉咙，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像块四处滑动的冰块、总是想浇灭米洛雅最后一丝发泄情绪的欲火。

【我……我……】

——话音未落，一双温暖的手，就像是看出了米洛雅的低落一样，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好温暖……）

尽管仍旧道不出来一个字眼，尽管这双手的主人一言未发，尽管二人之间一眼未视，但她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驱散了寒意，堵塞住喉咙的坚冰也变得不是那么令人苦闷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即将成为贵族，不仅意味着要自主脱离家庭的港湾、去面对崭新又沉重的未来，还代表着新一代魔族的崛起。米洛雅深知像个孩子一样随心哭泣是不被允许的。

但尽管如此，在这双粗糙的手面前，她仍像是个受委屈后会黯然落泪的孩子。

【呜呜……罗尔……你……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你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服侍我……吗？】

【那是自然。待您离开家族后我就会立刻辞退格里斯卡家的管家一职，从此跟随您的脚步，寸步不离。】

米洛雅不知道这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连篇谎言，当然，她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有的只是无言和抽泣。

……………………

【呼……呼……】

【晚安，大小姐。】

见红肿着眼圈的米洛雅转眼间就呼呼大睡起来，罗尔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但是，紧接着他便又开口道：

【……米洛娜小姐，大小姐很累了，还请回吧。】

早在米洛雅刚回卧室的时候，门外便埋伏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这位“不速之客”一直保持着消除气息的状态，偷听了二人对话的全过程。

【…………】

【您也知道，我曾经是“猎人”。】

就算保持沉默也无济于事。这种程度的消除气息并不能逃过猎犬般的嗅觉。

罗尔早就察觉到有人一直站在门口，只不过出于颜面没有揭穿罢了。

（希望不要惹出更多事端……）

【……米洛雅的管家先生。很不巧，我并不是来看她的丑态的，不劳费心了。】

米洛娜无视了他的劝阻，执意打开了房门。

可令罗尔惊讶的是，本以为米洛娜偷听的目的是为了要来嘲讽米洛雅，但她却抱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玩偶走了进来。

【那是？】

【呵呵，那是你侍奉米洛雅之前的事了。以前我和姐姐都很喜欢这个抱枕呢。】

米洛娜压低声音说道。随后轻轻坐在了米洛雅的床边，目光温柔地看着熟睡中的米洛雅。

【我还记得当时的她没有抱枕就睡不着觉。有一次甚至把我当成了抱枕，害得我半夜差点被勒死。】

【您……】

【不必如此警惕……我思考过了，也想通了。】

米洛娜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她的表情却在时时刻刻倾诉着自己的想法。

随后，她又把视线放到了罗尔身上——

【米洛雅的管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正常回答便好。】

【请讲。】

【你觉得如果当初我选择了姐姐所选的道路，那么今天参加巨宴的会不会是我？】

…………

沉默。米洛娜的疑问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的确，她的天赋无可辩驳。方才若是换作其他仆从、可能根本察觉不到在门外偷听的米洛娜。

不进行任何训练就能做到战士的水平，就算是在魔族中也是天才般的存在。

（也是，毕竟立场不同，我不该——）

【失礼了，二小姐。但您更应该向前看，不是吗？】

罗尔回答了她，但这并不算得上是问题的答案。

“向前看”——对于弱者来说是奢望，对于强者来说是理所应当——多么昂贵又廉价的语句。

米洛娜深知这点，却又无法反驳。

毕竟待自己的姐姐离去后，格里斯卡的下一任家主会在自己和摩耶之间选出。

也就是说，兄弟姐妹间的争斗还远未结束。

从某种意义上讲，米洛雅是第二位从家族斗争中被淘汰的魔族，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还不一定。

她沉下眼眉，却又把目光微微瞥向米洛雅。

【呼……呼……】

【呵呵，不知怎地，看到姐姐这副模样，总感觉我才是那个幸运儿。】

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的米洛娜开始抚弄起米洛雅柔顺的金发，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眼里充满了爱怜与惋惜。

【管家。】

【在。】

【不想死的话、就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你的“主人”也不行。明白了吗？】

【……明白。】

米洛娜放下了玩偶后便悄悄离开了卧室；正为一个定时炸弹的远去而感到一身轻的罗尔舒展着肩膀；而睡梦中的米洛雅对这一切并不自知。

繁杂的交谈后，她最终也只是翻了个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坏蛋爸爸”、“成为大贵族”一类的话。

迷糊中，米洛雅触碰到了毛茸茸的鱼鳍，她下意识地将玩偶拥入怀中。

【唔嗯……娜娜……】

【睡吧，睡吧，大小姐。希望……您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