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满自这个话题开讲后就没停过,甚至一边批改着桌子上一叠作业本,一边在那边说着。她说的内容老实讲挺没意思的,我对她口中两人的爱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见她在兴头上,我才假装自己在听。
不过她在批改作业,一直没有抬头,所以我听到一半就在玩手机游戏了,就是之前黄州渝叫我玩的ba,本来都打算卸了,结果又被他逼着去玩了。天满说着没意思的话题,我在玩着没意思的手游。
今天听不见操场的口号声了,下了点小雨,道上有些撑着雨伞和觉得没必要打伞的行人。
桃乐丝和梅若兰也不知道今天来还是不来,总之时间就这样蹉跎着。做着没意义没建设性的事情,虚度光阴,好在我已经客服了这种无聊和颓废,能够心安理得的浪费时间。
“…那女生骂完后,男生也忍不下去了,就说:真这么讨厌我就分手好了。话一说出来,女生没一会儿就哭了,越哭越大声,在街上嚎了起来,”她冒犯着女生当时的哭腔,“人…人家又没说到分手的份上…呜呜呜,一点都不懂我,还说这种话气人家,讨厌你讨厌你。”又恢复到正常语调,“然后那男生心就软了,把她抱在怀里,又是摸头又是拍后背,说不哭不哭,虽然有点肉麻但还是很温柔的,结果我和另一个朋友就都识相的走开了,免得在那边当电灯泡。然后当晚我想,啊,这次事件过后他们肯定会好好聊聊,一定会更加理解彼此吧,到了第二天班上又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起来了!”
这个话题到底能进行到什么时候,这两个人谈个恋爱就这么多碰撞么。余天满滔滔不绝着,我的游戏体力已经清完了,有点没事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让余天满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挺不好意思的,稍微说点吧。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对那俩人的感情经历一点兴趣都没有。其他人在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做的,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和人构成对话。
门被推开。
“从走廊就听见你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了,余天满。”红色毛球一般的女生进到了活动室,“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嗨。”
“在说程鹏和小悦的事。”
“啊,那对白痴情侣,”桃乐丝露出一丝讥笑,“即舍不得分手又不敢更进一步,习惯了拌嘴吵架的日子,巴不得一直持续下去。他们难道不知道永远保持安全距离,一点风险都不敢承担的结果是什么吗?”
“又在锐评别人,说得你很懂恋爱似的。”
“我不懂恋爱,”她坐在椅子上拿出今天要看的书,“但我熟悉人群。”
桃乐丝相当敏锐,虽然时常表现的尖酸刻薄,对周遭事物不屑一顾,但我想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我们或许有点像,但试图将自己置身事外,无言地审视着他人,在心中下了自己的判断。
她有着一份冷艳的自信,一份我没有的自信,她认可自己的想法、定义、判断。这一定经过许多不为人知的理性思考,观察研究,才练就一身识人的本事。
“伊尝,”桃乐丝叫了我的名字。
我望向她,和她对上视线,等着她说话。不知为何,瞳孔交汇的瞬间,她原先的气焰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复杂的感情,叫人有些不舒服。
“还是算了。”她低下头看起了书。
余天满一脸奇怪,转头看我,像在问我“她怎么了”,可我又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了。
门又被推开。
“哟,这几天有没有想我。”高马尾的大个女生进到了活动室,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
“哎呀,想死你了,小梅。”天满起身,给她来了个爱的抱抱。梅若兰有些受宠若惊。
“今天没去帮忙么,”天满问,“我还以为女篮那边已经舍不得让你走了。”
“今天有男篮陪练,我放个小假。”
“真是的,这个比赛到底什么开始,”天满回到位置上,气鼓鼓地抱怨道。
“这周就结束了,”她说,“到时候我也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梅若兰从我背后绕过,随后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奶茶放在我手边,“中午的谢礼。”她悄声说,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再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那份奶茶。
“我的那份呢?”天满问。
“你又没叫我买。”
“去买的时候问我一下嘛,干嘛就买自己跟伊尝的…”
余天满突然不说话了,就像玻璃上滑落的雨滴突然不动。然后又突然一坠到底。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余天满的声音没了起伏,没了以往的活跃,话语变成了冰冷的提问。
气氛变得有点不对,连桃乐丝都偷偷抬眼观察情况了。
“同学嘛,偶尔在学校见面,聊上几句感情不就变好了么。”梅若兰倒是悠然自如。
“说起来,”余天满把冰冷的目光转向桃乐丝,“刚刚小桃好像也打算跟伊尝说些什么,态度也跟之前不一样了呢。”
“啧,”桃乐丝嫌麻烦的表情,“我是那个,人家送了我本书不是么,态度好点很正常吧。”
天满显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冰凉的视线刺骨骇人,连桃乐丝也忍不住避开视线。
“真是的,”余天满闭上眼,长吁一口气,“居然都背着我跟伊尝搞好关系,我才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哦,这种事也有个先来后到哦。”
梅若兰笑而不语,桃乐丝不以为然。
在那之后气氛缓和下来,进入到以往的环节,就是听她们三人拉家常,像是桃乐丝抱怨自己保姆老把自己的私人用品整理到不知哪去;梅若兰吐槽风纪委员队里的队员态度以及各班调皮学生的事迹;俩人来了后余天满倒是安静了不少,可能是之前就已经说累了,仅仅在那边听着,偶尔愁眉苦脸地低头用手机回着消息,但很快又被掩饰掉。
于是一天的社团活动就这样结束了。
雨仍然下着,比起刚才不大不小,只能给衣服留下点水渍的地步。但雨只要下的够久,就能够把大地淋湿,人也不例外,硬要在这天气走回去有些不太合适,所以选择坐公交车了。
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带伞,一些人瞄准了这个时机,梅若兰的迷妹们争先恐后的为她撑伞,簇拥在她周围,五颜六色的伞面怼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像斯巴达盾阵。
一些喜欢余天满的男生也在暗中伺机,等着她露出困扰的表情时,飒爽登场。但是她家貌似有专车来接她,让男生们的期望落了个空。
那么就剩我和桃乐丝了,我坐公交车回去,她呢,她也坐公交车。
我们两人又一次坐在候车厅,等车来。躲到候车厅雨棚下的途中,我们都被雨打湿了些,桃乐丝那蓬隆隆的红色头发也已沾了水而瘪小一圈。
看了看电子站牌,桃乐丝要坐的六号车,离这边只有几站,这边偏远人少车稀,从不堵车,短短几分钟就能到达。
天空阴沉着,桃乐丝怕书淋湿,所以没有看书,我们就沉默着坐在那,路上看不见人,我们就看雨落在地上,看车驶向远方。一切灰暗着,好似夜晚提前降临,不过抬头看去,仍能看见云层间流溢的阳光。雨落在绿化树的绿叶上,配合着清风,叶与叶摩挲出沙沙声。
有些惬意。
仔细想想,好像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没说话,有的是不知该说什么,有的是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你没有专车接送么?”我问。
“你印象中有钱家的孩子都那么矫情么?”
“就只是问问。”
桃乐丝的话语中总是带着刺,应该是想告诉别人不要随便打扰她,那样的话我也识趣一点,什么也不说才好。
然后雨一点一点下着,车也一辆一辆划过,好像过了很久,但看看站牌,也就过去了一分钟。
“那个…”桃乐丝瞥着眼睛看我,“关于昨晚…”她跟我说,“抱歉啊,听到些关于你以前的事了,虽然是你姐自顾自地告诉我,但还是,怎么说好呢…”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不介意么,被人打听过去的事,被人知道不为人知的一面,啥的。”
我不知道桃乐丝从我姐那边听到了什么,又是否因此对我改观。
“我活在现在,”我说,“过去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桃乐丝付之一笑,“耍什么帅呢你。”
空气有些潮湿,周围有些安静,好像很适合跟人谈心,就现在跟自己手边的同学聊聊宇宙和天空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以前就这样么?”她突然问道。
“指什么?”
“总是这么沉默。”
“你不也一样么?”
“我么?”她又面露讥讽,道出那冷言冷语,只是这次是对她自己的,“我只是跟人说话时,会构思好几个回复的方案,然后思考哪个方案是最不伤人,等到我思考完后,就错过了回复的时机而已。”
她无声颤笑着,被自己的话语逗乐了。
此刻的桃乐丝身上有种孤独感,一份鲜为人知,使我感同身受的孤独感。它在你靠近人群时出现,又在你远离人群时出现,越喧哗吵闹,我们就越孤独。
“其实我早早就听说过你,”她说,“毕竟是开学第一周就出现的霸凌事件,在那会儿还是很有话题度的。虽然很快就被天满盖过去就是了。”
风变得有些冰凉,也有了声音,如哭如窃。我们欣赏着雨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片雨景。
“我那时候还挺佩服你的,”她说,“那么的毅然决然,班级,以及它所代表的人群,完全没有顾虑地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那家伙肯定是个比我还无趣的人,我当时是这么想的…稍微有些共情起来了。”
“我也想像你那样,”她继续说着,“能够把人群断舍,换取心安理得,洒脱地拥抱孤独。结果就是没有做到,我贪恋着人的温暖,像自己口中讽刺的**们那样,不敢前进也不敢后腿。”
“结果你也是这样,”她悲凉地感慨道,“结果你也,向往着人群啊…”然后她又释怀地看向我,“我其实也知道,世上没人能彻底抛弃自己的社会属性,孤高的活着。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的内心一阵翻涌,眼前少女的脆弱,触动了我深处某根早已绷断的弦。那终究是坏的东西,即使能发出声音,也只剩下悲鸣而已。
“为什么要和我说些?”
“因为,”她笑着说,“礼尚往来吧,既然知道了一些你的事,我也该表示表示。”
一阵刹车的放气声震响了安静的氛围,一辆公交赫然在我们眼前,时间它悄悄流逝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桃乐丝离开的时间。
人们总把时间比做潮水,带来一切又带走一切,放到现在可真是贴切。不过,我欣然接受这一切,我一人享受剩余的安静也不成问题。
公交车短暂停留后便合上车门,赶着前往下一站,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可桃乐丝还留在这里。她还坐在我旁边。
“再聊一会儿吧,”她说,“反正坐你那班也能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