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往日之影（二） 武国的冬
“...”
等待卫兵走远后，秦菽黎松开了按住女孩的头和捂住她嘴巴的手。
令秦菽黎感到惊讶的是，从他跳下去到控制住她时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和想要逃脱挣扎的迹象，除了刚碰到她时那微乎其微的推力外便几乎完全任由他处置了一般。
看向被按在自己身下的女孩，秦菽黎开始细细打量她全身。
这个少女看起来也就十四十五岁的样子，穿着宫内随处都可见的宫服，手和脸都十分干净，不像是在宫中干粗活的。她捏着自己的手，低垂着眉眼，似乎是不敢直视秦菽黎。她叠在地上的腿不自在地挪来挪去...这也说明她很少有整只小腿放在地上的经验，也就是说，她很少跪过。
但当秦菽黎看向她的脸时，却不自觉地有了些愣神，
那总是下垂着的形状优美的眼角，那在中间分开的美人尖，那饱满而精致的鬓边，乃至整张脸的骨相...
“...”
咋那么像我呢？
出于各种原因，秦菽黎在宫中常常被迫照镜子，这让他几乎清晰地记得自己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可眼前这少女，怎会长的与他此般相像？
不，等等，
虽然她穿的像个普通宫女，但综合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
这...该不会是自己的某个姐姐吧？
“...”
秦菽黎从她身边离开，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避开了她时不时转来的视线，同时也避免自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秦菽黎在布兜翻了翻，找到了被埋在最底下，还算热乎的馒头递到她手边。
毕竟，穿成这样跑来御膳房也只能有一个目的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
少女回答地有些支吾，她怯生生地接了过去后，转过头吃了起来。
“...你慢些。”
看着少女因为吃的太快而有些噎的咳嗽不止时，秦菽黎将小菜餐盒打开放在她面前，同时递给她自己之前盛好的水。
在她一旁默默啃馒头的秦菽黎不难看出来，少女大抵是很少吃这类粗粮制成的面食...她在吞咽时脸上都带着忍耐和难受的表情。不过，即便如此，她的速度也丝毫慢不下来，尽可能地往她的小嘴里塞入更多的食物。
饿坏了啊...真是奇怪。
是啊，真是奇怪。
在秦菽黎的兄弟姐妹们都跟着皇帝跑去春暖花开的地方的时候，怎么还会有这么个少女留在这里呢？还饿着肚子。
但秦菽黎并无意了解对方的意图，现在他们只是碰巧坐在一起吃饭的关系而已。
顶多确认一下她究竟是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毕竟，这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无论她是或者不是。
不过一会，当秦菽黎下意识摸向布兜时，才发现此时那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注意到秦菽黎动作的少女显然相当不好意思，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弯，手指几乎要被她拧成了麻花。
“对，对不起...我，我太饿了...”
“没事。”
秦菽黎摆了摆手，随后用手安慰了一下自己正默默抗议的胃。
好了好了，不就稍微饿一点么...以前也不是没饿过。
一顿沉默而迅速的晚饭过后，是更大的沉默。
少女的眼光瞥去，看向那比自己略小一点的男孩子的侧脸。
他就像宫里大多数的杂役一样穿着蓝色的衣服，双腿盘膝地坐在地上。被简单束起的头发随着夜风吹到他的鬓边，露出了他那正仰望着星空的，倒映着璀璨光辉的美丽黑瞳。
少女没有看向天空，但透过他的眼眸，她也窥见了天幕那如落在苍穹之上的，梦幻般的星雨。这些小小的影像刻在了那双与她自己相似的瞳孔中，比起直视那夺目的星星，透过他的瞳孔的滤镜，那星光却又变得温柔起来，温柔的就像身旁这嘴边挂着淡淡笑意的少年一般。
少女很少看见有人，这样笑过。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太久，连忙挪开了有些无处安放的视线，也学他一般看向了天空，一瞬间，星星们便一起涌入了她的眼中。
“很漂亮吗？”
秦菽黎突然发问道，
“嗯。”
“这是这座皇宫里为数不多的真正美景。”
“嗯...我以前，从未见过。”
“你不在晚上抬头吗？”
“我抬头，只能看见房梁。”
“这样吗。”
秦菽黎坐直了身子，看向身旁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少女，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秦...”
“什么？”
“我...我叫，秦武歌。舞阳，是母亲留给我的名字。”
“是吗...你姓秦？”
“...嗯。”
“真巧，我也姓秦。”
不知为何，秦菽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是你的弟弟呢。”
“弟弟...”
弟弟...
秦武歌突然愣住了，
她的，弟弟...
她看向那已经站起身来的少年脸上似是恶作剧一般但又染上了数抹忧愁和自嘲的复杂笑容，但从那层层覆盖的情绪中，秦武歌只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是藏在他眼睛里的，清澈无比的善意。
自她的母亲去世后，她的家人带给她的情绪都是如寒冰一般寒冷，如黑夜一般沉重。忽视，冷漠，流言蜚语，乃至于欺凌和诋毁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
可就在今天，黑夜里出现了星星。
啪。
秦武歌来不及细想，她立马抓住了眼前这意图离开的少年的手。
“...？”
“名，名字...”
“什么？”
“告诉我，你，你的名字。”
“...”
秦菽黎没有开口。
告诉她...又如何呢？虽然不知道她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天皇贵胄为何会沦落到跑到御膳房来找吃的，但那也不管她的事。等到今晚过去后，大家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抱歉，刚才我骗你的。你看看，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弟弟呢？请恕罪，殿下。”
秦菽黎摆了摆自己身上蓝色杂役袍的裤腿，随意地弯腰行了一礼。
但正当他弯下去时，一双素手捧住了他的脸庞。
？！
秦菽黎本能地打算闪开，但就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了，少女眼中的彷徨，淡淡的恐惧，和正不断挣扎的不安。
“...”
眼前的少女，捧着他的脸，如此认真，如此小心翼翼。就在此时，秦菽黎忽然想到，这是他的姐姐，他那么多姊妹兄弟中的之一。
她那么害怕，她在害怕什么？
她那么期待，她在期待什么？
她那么犹豫，她在犹豫什么？
她想要什么答案？
“...”
秦菽黎不再动弹，任由少女的手滑过他的脸庞。
...
秦武歌的手颤抖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直接就这样摸着他的脸。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和冲动迫使她做出了这样不合礼节，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的指尖滑过了他的眼角，他的鬓边，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颧骨，他的眉尖。
是那么像，是那么像...
“你，怎么会不是呢？”
十四五岁的少女，捧着十二岁少年的脸。
他们的身高差让少女俯视着他，少年仰望着她。
此时，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中滑出，就在两人身形的间隙中，如水一般的月光倾泻向这重叠的楼宇，这斑驳的树影，这青瓦的地面，这对立的两人。
月光拂过彼此的脸，就像想为彼此悄悄地蒙上眼睛。
“你长得，与我好像。”
“你怎么会不是，我的...弟弟呢？”
“...”
少女的言语亦如这月光般轻柔，飘渺地像刚吹过他耳边的风。
“你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我希望你是。”
“...哈。”
秦菽黎叹了口气。
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呢？这不会给彼此带来任何的好处...
“如你所愿...我叫秦菽黎，是你亲爱的皇弟之一...如何？满意了吗？”
“秦菽黎...”
少女嘴中轻轻咬着这三个字。
“菽黎，也是我的母亲为我取的名字。”
夜鸟掠过天边，似乎化作了那飘落的枯叶。
少女收回了手，少年抬起了头。
这是秦武歌和秦菽黎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存在时，所发生的事。
...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诗经《黍离》
黍稷生长得是那般美好，那般茂盛，但却一点不叫人欣喜，一点不叫人开心。为何呢？为何你要长得如此茁壮？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所生长的地方，你的种子播下的地方，本就是一片罪恶的土地，是孕育着悲痛的土地，是我得不到幸福的土地。
可我又怎能怪罪于你呢？你只是想长大，你只是想成长，不过全是我自己的心情作祟而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菽黎。
...
这章发的晚了些，然后修改了一下。然后，稍微解释了一下男主为啥叫这名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