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澹台璟的寝宫内。
两人少有的衣衫整齐地坐在一起。
不得不说,澹台璟作为皇帝的卧室真是大的有些离谱...除了能摆下那么大一张床后还划分出了一片专门用于点心和茶水的茶厅,估摸着能坐下四到五人。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但秦菽黎依然会感到一种有些不自在的空旷感。澹台璟的寝宫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倒真不知道她如何受得了的。
哦...不对。秦菽黎突然想起来,
这个房间好像就是原本澹台渊的寝宫...
那没事了。
正在秦菽黎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澹台璟确实站在他身旁专注着手上的事物。
今日的澹台璟没有穿上她那红黑色的精细绣制长袍,而是选择了一件相对朴素的多的玄白色素衣。她此刻正端着那雕刻繁饰的水壶,一只纤纤细手将壶提起,一只手按着壶顶向下,哗啦啦,哗啦啦,未沸的热水留下,快速地冲刷着杯中不断起起伏伏的绿白色茶叶。冬季已没有鲜茶,但这发酵炒制过的熟茶确实更有回味的清香甘冽。
澹台璟将头发简单地梳拢在脑后,用一支简单的发簪穿起,露出她修长细腻的脖颈和婀娜圆润的香肩。她素日那压抑而威严的气息似乎也随着她着装的改变随着氤氲的热气暂时褪去,此刻看向澹台璟那天然淡粉的薄唇,那略带一丝尖锐而又意外透露着娴熟气质的眉眼,那形状姿态无可挑剔的下颌,抑或是那玉石般无瑕的额头,都散发着一种邻家姐姐的轻熟意味。
若是要形容,那便是像轻度糖渍过的蜜饯的香味一般...清新之际而不乏甜蜜,被糖分激发过的色泽却又更加美好诱人。
秦菽黎由此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皇帝是人,皇帝是美人。
“陛下,这里你的手法有些不对。”
听见秦菽黎的提醒,澹台璟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满自己的表现,
“热水自高而下冲击茶叶...应当是这样才对。有何不妥?”
秦菽黎站起身来,接过了水壶,只见他提起水壶,一上一下地灌注着。那水流也随着动作而时缓时急,在杯中不断回荡腾转,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手法需分前后缓急,快慢相宜。冲茶先悦眼,再悦耳,然悦口,最后悦心。”
转眼间,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出现在秦菽黎手中。水面平整,茶叶规则,水高适宜。秦菽黎将其递给了站在一旁双手置于身前,乖巧学习.jpg的澹台璟。
“...陛下,这个姿势和您很违和。”
“是吗?我看小七常这样做。”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在你们面前应该摆什么其他姿势...”
“唔...”
捂着下巴的澹台璟若有所思。
“再说了,陛下,你作为帝王这样和臣子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可你是质子,不是臣子,不是吗?”
澹台璟闻言轻挑眉头,搂着他的脖子坐到他身边,品尝着手中的茶水。
“...无法反驳。”
秦菽黎放弃了拉开距离的想法,任由她就这样和自己挤在一张椅子上。
“你没事吧?”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
“...常有的事而已,陛下。你应当也很清楚才是。”
秦菽黎淡淡地回答着,同时看向自己的左手。
类似的伤,类似的经历...在那冰天雪地的无间战场里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回,多少回了。这导致了他对自己的身体状态认知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和误解。毕竟,比起受难更可怕的是习惯受难。
但或许也没有这么严重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听见秦菽黎发言的澹台璟瞥了他一眼,将茶杯重新递回到他手中。
“我又不是住在武国,哪里知道这么细节的东西。总之,今后这种情况不需要你再这样做,明白了吗?我玲珑现在虽然空虚,但还不至于能孱弱到这种地步。”
“可陛下,这就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它也许是,但这不重要。”
澹台璟打断了他的话语,两只手托住了秦菽黎的脸庞,
“比起与紫岚的问题,你更重要。你是我的,是玲珑最重要的固定资产,我就是这样看待你的,明白了吗?”
“...”
仅仅被锁在这朝都城里的质子,就像一根将断未断的树干的我,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你这样珍重?
我不终究还是外人吗..
“那便按陛下你喜欢的方式来吧。”
“嗯。”
在澹台璟轻轻颔首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窗外,前几日的积雪几近消融殆尽,露出这毫不掩饰的,一览无余的斑驳的大陆和交错的楼宇。
在那一栋栋建筑之间,交错的阴影织成了灰白相间的巨网,将这名为皇宫的巢穴紧密包裹起来。
秦菽黎看向澹台璟,这永远喜怒不言于色的女人,不禁思考到,在这网中,她是盘踞在其上的,最大的蜘蛛?或者亦是那,被网缠住的,挣扎的猎物。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或者说,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名为“生活”的巨蜘蛛盘踞于其上。
当你来到这世间,便也就掉在了这网上。一月月,一年年,日复一日的,不断地挣扎和挣脱。
而就在某一天,你不再动弹,你接受了被束缚的事实,睁开眼看向那丝线织成的网外时,或许才能看见,在那丝与丝的间隙里,一具硕大无比的蜘蛛复眼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在深深地凝视着你。
“...”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澹台璟是那一只美丽绚烂的致命母蛛。
因为她至少,吃掉猎物时会打麻药。
“嗯...”
澹台璟扯着秦菽黎的耳朵。
“我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好的事。”
“陛下...应当理夺判断,怎可凭感觉行事御下...”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下属,你是质子。”
澹台璟无视了他的抗议,就这么拉着他形状姣好的耳廓百无聊赖地把玩了起来。
“雪,停了啊。”
“嗯。”
“再过不久,就是春天了。”
就是一个残酷而美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