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见过我哥了吧?”
在白虎庄内栽植的一片竹林里,秦菽黎与乔如沁一左一右齐肩而行。两人就像是习惯了这样一般,从各自的步态和步速看起来都十分熟捻。
“嗯。令兄,是个了不起的人。”
“哈...这样吗...他怎么样?”
“他比我们想象地要坚强和豁达的多。”
“是吗...那就好。”
秦菽黎看着身边低下头去的乔如沁,她的侧颜上挂着的却是少有的茫然和无措。
“我...我没敢去看他。”
“可他说你给他留了一本小说。”
“是啊...那是我在他还未醒之前放在他枕边的...他没生气吧?”
“怎么会?他挺开心的,还拉着我教他剑招。”
“...嗯。”
“所以,你为什么不敢去见他?”
秦菽黎停下了脚步,坐在了竹林里一处凉亭中。乔如沁却继续发着呆往前走,走了好几步后反应过来走了回来。
“啊...为什么呢...你也知道的吧?秦兄?”
“知道什么?”
“因为这样以后,老哥他不就和我一样了吗...看见我,他肯定会不太开心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不开心?”
“...我姑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从小到大就是一直再给老爹和老哥添麻烦,一直在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一直在逃避自己的短板不是吗?可老哥他虽然人憨了点,但在对待白虎庄的功夫和白虎庄可是上心多了,也投入多了,不是吗?”
说着这话时,乔如沁抬头望向清冷的太阳,在竹林里的她并膝坐在石椅上,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打在她的身上,却像是为她的身影去掉了几分实感,变得如那雪花一般有些飘渺易化的虚幻。
秦菽黎看着她的眼睛,原本那灵动狡黠的眼神像被细细的铁链锁住了一般,跳不出这低垂的眼眶。
“结果不过几日,老哥他所付出的努力就这样灰飞烟灭了,身子还落得现在这个样子...看见一事无成的我,肯定会不开心吧?”
“...”
秦菽黎没有接茬,从怀中取出了还剩下最后一点的酒盅。
“要尝尝吗?这是我方才和你兄长喝的酒。”
“...这不太好吧...”
在自己家里和其他男人喝酒什么的...
“如此扭捏,你把柳金盏藏哪去了?”
“...秦兄,你可真能使坏。”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为乔如沁倒上浅浅的一杯后,秦菽黎推到她面前,看着乔如沁闭着眼睛心一横把酒液往嘴里咽。尽管只有堪堪没过指尖的深度,但依然把她呛的不轻。
“咳,咳...”
“他的伤口没长好,他疼,所以他需要喝这个。”
秦菽黎晃了晃已经彻底空荡荡的酒盅,
“就和我一样。”
秦菽黎又晃了晃自己戴着手套的左手。
“...秦兄,你也...”
“好了,我的伤比你兄长轻的多,不必在意。重点是,我要先纠正一个你的错误认知。”
“错误?”
“对。”
秦菽黎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嘴轻咳了两声。
“咳...首先,他也是一个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他练武勤奋是因为他喜欢练武,而不是他为了履行某种责任强迫自己去做的。包括之前拉着我比武,包括参加这次会武,甚至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放弃自己的武学,这从一定程度上都是他任性的结果,这点他和你一样。”
“...我也知道。”
“其次,他也是一个一直在回避自己短板的人。”
“...”
“他不愿意,也不擅长去做那江湖间的奉和戏场,便把这些活计一口气全部甩给了你们的父亲,自己闷着个脑袋练武。从这方面看,他还比你更过分一些。”
“哈哈...倒也是呢。老哥他,还真的一直都是这样...”
“最后,他很爱你们。”
“...”
“你们的父亲,你,还有白虎庄的所有人们。他很爱你们。”
“秦兄...”
“你可能在想,我不过一介外人,能知道什么。”
秦菽黎转过了身去,掩饰自己身体传来的越来越严重的刺痛感。
“但这种事情...咳呵...就是要跟局外人...才能真正讲出来...”
“好了,我明白了秦兄!你别说了!真是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逞什么强...”
乔如沁立马走上来帮秦菽黎抚平了方才胸间剧烈的刺激感,咽下喉头那抹腥甜。面对乔如沁担忧又有些躲闪的眼神,秦菽黎再次开口道:
“我还是明白的,你在后悔对吗?后悔自己没能在乔兄出事前再努力一次。”
“...”
“不必自责。”
秦菽黎突然想起,眼前的乔如沁也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少女而已,比澹台璃大不了多少。
她们本就该度过一个相对无忧无虑的时光...是这个世界应该的。
尝试性地碰了碰后,秦菽黎将手放到了乔如沁的头上。
“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对象的话...就怨我吧。没有我的多嘴,乔兄可能只是输掉而已,不至于废了手脚。”
乔如沁听见秦菽黎的话后摇了摇头,少女柔软发丝的触感从他的手掌间传来。
“这般事情,怎么能怪到秦兄身上...我可还当秦兄是朋友呢,不知秦兄待我是如何?”
“嗯。是朋友。”
秦菽黎又轻轻搓了搓,随后收回了手。
“那么作为朋友,我就还有一件要做的事。”
“嗯?”
“肘,去见你哥。”
“诶?等等等等...秦兄,别,明天,明天好不好...”
“就现在,马上去。”
“让,让我准备一下啊...”
“见你亲人要准备个什么?”
“我,我和我哥真不熟...别,别拉我...呜啊,秦兄,我要和你绝交!”
...
不知在等了多久后,秦菽黎终于等到了从乔如澜的房门内走出来的乔如沁。
此时她的眉宇间原先那股阴郁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独属于她的活泼俏丽的少女感重新萦绕在了她的身边。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喜嗔意,又带着些许如释重负的释然,想来是乔如澜在里面想法子逗了逗她开心。
看见站在一旁的秦菽黎,乔如沁立马收回了表情,横着柳眉抿着粉唇,叉着腰走到他面前,
“秦兄,你得补偿我!”
“为什么?”
“乔如澜刚才在房间里气我,还拿他右手吓我!都是你的错。”
“补偿什么?”
“你要陪我去话本铺买话本!”
“改天吧,今日还有约。”
“和谁?”
“和一个理性冷静成熟不会撒娇让我补偿她的女子。”
“谁撒娇了!”
“没说是你。”
“你故意气我!”
“是的,再见。”
告别了还在背后跺小脚的乔如沁,秦菽黎缓步走出了白虎庄。
秦菽黎回头望去,那宽大的牌匾,那厚实的庄门,那落在墙角飞檐上的积雪,那在里面隐约可以听见的呼喊声。
他忽然想到,或许乔老爷子确实把一切想得太过严重了一些。他,她们所留念的或许从不是这座庄子本身,而是庄子里一代一代的人。
是这庄子里可爱而又可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