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设定的直观,可以综合自由现象中和自然产物直观中分开存在的东西,即自我中有意识东西与无意识东西的同一性和对于这种同一性的意识。所以,这种直观的产物一方面会与自然产物相毗连,另一方面则会与自由产物相毗连,并且这两者的特点一定在自身是统一的。如果我们认识了直观的产物,那也就认识了直观本身,因此,要推演这种直观,我们只需推演它的产物也就行了。
一方面,这种产物会与自由产物有共同之处,就是说,它是有意识地被产生的东西;另一方面,这种产物则会与自然产物有共同之处,就是说,它是无意识地被产生的东西。所以,从前一方面看这种产物将是与有机自然产物相反的东西。如果说无意识的(盲目的)活动是作为有意识的活动从有机界的产物中反映出来的,那么相反,有意识的活动则是作为无意识的(客观的)活动从这里所说的产物中反映出来的,换句话说,如果有机界的产物对于我是把无意识的活动反映为取决于有意识活动的,那么,这里推演的产物则会相反地把有意识活动反映为取决于无意识活动的。简言之,自然界是无意地开始而有意识地告终的,创造虽说不是合乎目的的,但其产物却是合乎目的的。进行着这里所谈的活动的自我则必然是有意识地(主观地)开始而在无意识的东西中告终的,或者说是客观地告终的;自我就其创造活动而言是有意识的,但就其产物来看则是无意识的。
无意识的活动在业已设定的直观中仿佛始终通过有意识的活动来发挥作用,以至于达到与有意识活动的完全同一性。但我们应该怎样先验地解释这样一种直观呢?我们首先考虑到活动应该是有意识的。不过,要有意识地产生某种客观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这里又是需要的。
只有无意识地产生的东西才是客观的,所以,在这种直观中也就肯定不可能有意识地附加真正的客观事物。关于这种情形,我们可以直接援引过去关于自由行动所做出的证明,即通过某种不依赖于自由的东西,在自由行动中附加了客观事物。区别仅仅在于:[a]在自由行动中必须取消两种活动的同一性,只有这样,行动才会表现为自由的,[反之,在这里两种活动则应不否定行动而在意识本身表现为一个东西];[b]两种活动在自由行动中决不可能成为绝对同一的,因此,自由行动的对象必然是一种无限的对象,即决没有完全实现的对象,因为假如它完全实现了,有意识活动与客观活动就会合而为一,就是说,自由的现象就不会再存在了。通过自由根本不可能达到的东西,通过现在设定的行动则应能达到;但正因为这样,这种行动也就一定不再是自由行动了,而变成了自由与必然在其中得到绝对统一的行动。但是,有意识的创造毕竟应该出现,只有两种[活动]未分离开,这种创造才不可能出现。所以,这里有一个明显的矛盾。[我想再说明一下这个矛盾]。有意识活动和无意识活动正像在有机界的产物中那样,在作品中也应该是绝对同一的东西,不过,它们应该以另一种方式成为同一个东西,两种活动应该对自我本身是同一个东西。但是,除非自我已经意识到了创造,否则,上述情形是不可能的。而如果自我已经意识到了创造,那么,有意识活动与无意识活动便一定是分离开的,因为这种分离是意识到创造的必要条件。所以,两种活动必须是同一个东西,因为不然的话,就没有任何同一性了;但两种活动又必须是分离开的,因为不然的话,虽然也有同性,却不是对自我的同一性。这个矛盾须如何解决呢?
两种活动正像在自由行动中为了使直观变为客观的东西而必须分离开一样,在这里为了使创造表现出来,为了使创造变为客观的东西,也必须是分离开的。不过,正像在自由行动中那样,它们不能无限地分离下去,否则客观的事物就决不会是它们的同一性的完整表现①。两种活动的同一性之应该取消,仅仅是为了达到意识,但创造过程又应该在无意识状态中告终;因此,必定有两者合而为一的地方,反过来说,在两者合而为一的地方,创造必定不再表现为自由的创造②。
如果创造过程达到这个地方,那么,创造活动就一定完全终止了,创造者也就一定不可能再进行创造了,因为一切创造活动的条件都正是有意识活动与无意识活动的对立,但这些活动现在都应该绝对会合在一起,因而在智理中一切斗争都应该取消,一切矛盾都应该统一起来③。
所以,理智将会以完全承认发端于理智本身、表现于产物之中的同一性而告终,就是说,将会以完善的自我直观而告终④。既然在那种原初使理智自相分裂的同一性中已经有了自我直观的自由趋势,那么,伴随着自我直观而来的那种感受就将是对无限满足的感受。这时一切进行创造的冲动,都随着产物的完成而得到了满足,一切矛盾都消除了,一切谜底都猜出来了。既然创造过程过去是从自由开始,即从两种活动的无穷对立开始的,那么,理智就不会把结束了创造过程的两种活动的绝对统一归于自由,因为随着产物的完成,一切自由的现象也就同时取消了;理智将由于这种绝对统一本身而感到惊异和荣幸,就是说,理智仿佛把这种绝对统一视为一个更高的本质的自愿恩赐,这个本质把理智不可能做的事情弄成了可能的。
但是,这个使客观活动与有意识活动在此得到非所预料的和谐的未知物,无非就是那个包含着有意识东西和无意识东西之间预定和谐的总根据的绝对⑤。因此,这个绝对如果是从产物中反映出来的,理智便会觉得这个绝对是某种高高地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东西,甚至于是违背着自由,而把没有目的的结果附加到已经有意识、有目的地着手做的事情上的东西。
这个根本无法认识而只能从产物中反射出来的不变的同一体,对创造者来说也正是对行动者来说的那种命运之类的东西,就是说,是一种模糊的未知的力量,它把业已完成的东西或客观的东西添加到自由的不完整的作品之上;并且,就像那种通过我们的自由行动,未经我们的认识,甚至违背着我们的意志而实现了没有想象到的目标的力量可以被称为命运一样,这种不可理解的东西,这种不受自由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又违背着自由,永远躲藏到自由中的东西,这种在创造过程中得到了统一,把客观事物添加到有意识事物上的东西,也可以用模糊的天才概念来表示。
这样设定的产物无非就是天才作品⑥,或者说,无非是艺术作品,因为天才只有在艺术中才可能。
这样,我们的演绎就告成了。我们首先须要做的,不过是以完整的分析指明,我们所设定的创造的一切特征都会在美感创造中汇集起来。
所有的艺术家都说,他们是心不由主地被驱使着创造自己的作品的,他们创造作品仅仅是满足了他们天赋本质中的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从这些言论中即可正确推知,一切美感创造活动都是以活动的一种对立为依据的,这是因为,如果一切冲动都以矛盾为出发点,以至矛盾设置起来了,自由活动就会成为不由自主的活动,那么,艺术家的冲动也只能是起源于对内在矛盾的这样一种感受。但这个矛盾既然会使整个的人全力以赴地行动起来,那么,无疑是抓住了他的生命的矛盾,是他的整个生存的根本⑦。在最罕见的、真正优于其他艺术家的人们当中,那种为全部生存所依托的不变的同一体仿佛脱掉了束缚着其他艺术家的外壳,像直接受到事物的影响一样,也直接反作用于一切事物。因此,激起艺术家的冲动的只能是自由行动中有意识事物与无意识事物之间的矛盾同样,能满足我们的无穷渴望和解决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矛盾的也只有艺术。
美感创造不仅开始于对貌似不可解决的矛盾的感受,而且按照一切艺术家以及一切具有艺术家灵感的人们的供认,还结束于对无限和谐的感受。这种随着完成美感创造所产生的感受,同时也是一种感触,这就证明艺术家并不是把他在自己的艺术作品中看到的矛盾的完全解决[唯独]归功于他自己,而是归功于他的天赋本质的自愿恩赐,这种本质无论多么无情地使他自相矛盾,却同样会仁慈地使他摆脱这个矛盾给他带来的痛苦⑧;因为正像艺术家不由自主地、甚至怀着内心矛盾被驱使着从事创造活动(古代人关于 pati Deum[情生于神]的说法就是从这里来的,一般人关于外来的嘘气进入体内会产生灵感的观念,也是从这里来的)一样客观事物也同样仿佛是不受艺术家的影响,即纯然客观地附加到艺术家的创造上去的。不幸的人不能完成他自己愿意做的或打算做的事情,而是完成了那种影响着他的、不可理解的命运使他不得不做的事情,正像这种人一样,艺术家无论怀有多大意图,在自己的创造所包含的真正客观事物方面看来也毕竟受着一种力量的影响,这种力量把他同其他一切人分开,逼着他谈吐或表现那些他自己没有完全看清、而有无穷含意的事情。既然两种不断逃遁的活动的绝对会合根本不能深加解释,而仅仅是一种虽然不可理解⑨但又无法否认的现象,因此,艺术就是这种会合所提供的唯一的永恒的启示,是一种奇迹,这种奇迹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也会使我们对那种最崇高的事物的绝对实在性确信无疑。
其次,如果说艺术是由两种彼此迥然不同的活动完成的,那么,天才就既不是这种活动,也不是那种活动,而是凌驾于两种活动之上的东西。如果说我们在有意识活动中一定会找到一种东西,这种东西虽然可以总称为艺术,但仅仅是艺术的一部分,它会经过深思熟虑而自觉地完成,既能教也能学,是能用别人传授和亲自实习的方法得到的,那么,与此相反,我们在参与了艺术创造的无意识活动中也一定会找到另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艺术里是不能学的,也不能用实习的方法和其他方法得到,而只能是由那种天赋本质的自由恩赐先天地造成的。这就是我们在艺术中可以用诗意一词来称谓的那种东西。
但恰恰从这里也可以自然而然地看出,要问这两种组成部分哪一种优越,是一个极其无意义的问题,因为实际上其中的每一种组成部分若无另一种组成部分,便没有任何价值,只有把两种组成部分联合起来,才创造出最崇高的事物。虽然我们生而就有的、通过实习达不到的东西一般被视为是更美妙的东西,然而,诸神也把那种本原力量的发挥与人的深思熟虑、严肃认真和勤奋努力很牢固地结合起来,以致诗意即使是天赋的,如果没有技巧,也仿佛只能创造出僵死的作品来,而这种作品是任何有知性的人都会感到索然无味的,并且由于全然盲目的力量在其中发挥作用,因而是完全不能加以评判的,甚至是不能加以观照的。与其说我们可以期待没有技巧的诗意会有所成就,倒不如说我们可以期待没有诗意的技巧会有所成就,这一方面是因为许多人虽然完全没有技巧,但人的天赋本质中很难说完全没有诗意,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断学习大师的思想,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原来缺乏客观力量的情况,尽管这样做总是只能产生一种诗意的外观。与真正艺术家的深不可测的奥秘相比,这种外观无论就其肤浅的程度而言,还是就其许多别的特征——例如,侧重艺术中纯粹机械性的成分,运用的形式贫乏,等等——而言,都是容易识别的。真正的艺术家虽然是极其深思熟虑地进行工作的,却不知不觉地把这种深不可测的奥秘迁移到自己的作品里去,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任何其他人,都完全无法深入了解这种奥秘。
自然由此也可以看出,正像单凭诗意、单凭技巧都不能创造出完美无瑕的作品来一样,这两者分别存在,而不相互结合,也不能创造出完美无瑕的作品来⑩;因此,两者的同一性只能是原始的,是通过自由活动所完全不可能实现和达到的。完美无瑕的作品只有天才才能创造出来,正因为如此,美学中的天才就等于哲学中的自我,就是说,最崇高的事物就是绝对实在,它自己虽然决不会变为客观的,却是一切客观事物的原因。
①为自由行动而包含在无限进展中的东西,在现在的创造过程中应该是一种现在,在有限事物中应该变为现实的、客观的
②这时自由的活动已完全转变成客观事物、必然事物。因此,创造过程在开始时是自由的,反之,产物则表现为自由活动与必然活动的绝对同一
③在修订样本中"如果创造过程达到这个地方"这一段已经删掉
④因为它(理智)本身就是创造者;但同时这种同一性又完全脱离开了理智:这种同一性对于理智来说变成了完全客观的,就是说,同一性本身变成了完全客观的
⑤原始自体
⑥天才的作品。
⑦真正自在的东西。
⑧在修订样本中是:而是归功于对他的天赋本质的自愿恩赐,因此也就是归功于无意识活动和有意识话动的会合。
⑨从纯粹反思的观点来看
⑩两者中没有任何一方比另一方优越。在艺术作品中反映出来的,正是两者(技巧与诗意)的无差别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