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陌生的人形身影从身后的通道中走出时,巨人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它的掌控。

仿佛是在面对一片血色的无边海洋,仅仅只是暴露在祂的目光之下 ,它的意识就被拖入了真正的血色地狱之中,有不可直视的冰冷目光从遥远的高空落下,漠然地看着它接受罪行,它像跪在地上的受刑者一样苦苦哀求着祂的原谅,但却仍然无助地落入下方的血色漩涡。有无数哀嚎嘶吼的受困灵魂从中伸出手去抓向它 ,把它拖入更深处无法呼吸的深渊,使它的身体和灵魂都颤抖于那种无比真实的恐惧。

可是那只是某种幻觉,身为真正且唯一的地狱执掌者,从来只有让别人从它身上感到恐惧的巨人被这种幻觉激怒了。

它竟然被这种幻觉影响着误认为眼前的人形身影是一位神明!

无视了身上左右摇动想要逃离的黑色触须,巨人的大手愤怒地化为一把利刃刺向了那发出令它不安的笑声的兜帽人,刺入血肉的感触被从手上反馈了回来,巨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无论面前的东西是怎么骗过它的感知的,当它的血肉与对方的血肉接触的那一刻,一切都结束了。巨人打量起身下渺小的人形身影,即使利刃已经刺入身体,兜帽下也依旧有不安的笑声传来,鲜血非但没有从那躯体中流出,反而像具有某种力量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它的身体。

它立刻把手抽回,想要依靠自身对于血肉的掌控摆脱面前这种诡异的情况,可是已经太晚了。

有某种东西在它的体内和灵魂深处生长,无法控制的杀戮欲望染红了它的双眼,使世界在它眼中变成了血色,身上的每一块肉和触须都像长出了一张大嘴,贪婪地互相吞食着彼此,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相互残杀中使它整个身体变得异常虚弱,甚至连它自己也受到了这种疯狂的影响,想要张大嘴巴将自己的身躯吞下去。

脸上还充斥着极度的惊恐,它死了。

身上的某一块在吞噬中壮大的血肉把它的脑袋吞了下去,然后又被另一块血肉吞食。终于,这些不断蠕动彼此吞噬的血肉决出了最后的胜者,缓缓构成了一个血肉流动的人形,它恭敬地朝面前的兜帽低下头,然后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欣喜地控制着自己变成了地上的一团再无生命气息的肉酱。

它自杀了。

所有与祂建立了一定联系的具有生命的事物都会陷入杀戮的快感之中,不管这快感是来自于杀掉别人还是杀掉自己。

伴随着巨人的气息完全消失,有某种异界的存在受到了刺激,勾连两个世界的血肉通道忽然被触动,猛的开始向外扩张,形成了一只不详的独眼睁大着眼睛努力看向这个世界。天空变成黑色,仿佛有某种厄运即将在此地降临。

“灾厄。”

祂喃喃说出两个字,血色的癫狂从祂的眼中飞快褪去,掩埋在绝望的漆黑深渊之下。身体快速缩小,白色长发从兜帽下延伸出,祂变成了一个有着一双深渊般的漆黑眼睛,皮肤像女孩子一般光滑细腻的绝美**。

虽然其实还是男的。

空中半睁的独眼在感受到祂那绝望气息的一瞬间愣住了,然后在那无边的失望中被同化为了祂的模样,甚至有黑色的哀伤顺着通道想要将背后的东西感染,使得那幕后之人急忙断开了与此地的联系。

女孩转过了头,蕴藏有深邃黑暗的眼睛穿过了树林和别墅的遮挡,看向了站在别墅阳台上的付兴。慢悠悠地从空中飘了过去,祂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被眼睛在看见祂的那一刻就不再空洞,原本依靠镜子漂浮在空中的黑发少女一把抱住。

“别闹。”

女孩腮帮子鼓起,好看的眉头皱起,虽然是以命令的语气说出,但像小孩子一样稚嫩的声音显然不能让找到了心爱玩具的任真撒手。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师傅很少愿意在她面前展现出这个状态,她得把握好这个难得的机会。

被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任真抱在怀中不肯撒手,祂只好就这么无奈地看向发呆的付兴,从漫长的记忆中寻找面前让祂感到眼熟的男孩的来源。

“很多很多年前,是在一个雨夜,我记得你把我带回家,给我换上了一身干燥的衣服……你叫什么来着?”

祂说着如果没有这场诡异的袭击,在这个雨夜他和夏忆本该发生的事。

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付兴没有回答,尽管身边是轻易就能让他也化作一团肉酱的诡异存在,他空洞的眼眸中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

注意到了附近尸体的惨状,祂好像意识到了付兴沉默的原因。

“父母亲人都死了吗……”

即使对祂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个正常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的确是足以让人崩溃的情况了。

“那么,你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吗?”

祂的手在他空洞的眼前晃了晃,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可以让他们复活。”

付兴空洞的眼神好像被那根手指吸引了过去,盯着兜帽下的女孩。

“你愿意吗?”

女孩那看不见任何光芒透出的眼眸下仿佛潜藏着无尽的绝望和悲伤,使人在看见祂的那一刻就会身体自发地颤抖。可是他早就别无选择。

他微微点了点头。

兜帽被掀开,露出了把任真的目光牢牢吸引了过去的白色长发,无瑕的女孩看了一眼任真,然后手捂住了脸,做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无声地在这里发生了。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变成黑色,生命,尸体,血肉,甚至子弹,砖块……仿佛感受到了这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片区域的所有事物都转化为了女孩的模样,然后它们朝着祂的方向汇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通体白色而眼睛里有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的球型怪物,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白史莱姆吞噬掉了这片区域的一切物质。

天空黑压压地,连天空和云也成为了祂的一部分,朝着这里落了下来。在这种无法抵挡的绝望的侵蚀下,一切概念和思维都被扭曲了,仅剩下被绝望冲刷后的麻木留存在付兴的脑海中,黑发红瞳的少女任真不知何时拿出了一面精美的银镜对准他,银镜里映照出他前一分钟呆呆地站在阳台上的样子,不停地拖延着他彻底陷入这种无底绝望的进程。然而这种拖延终究是有限的,有哭泣的声音从隐藏在镜子里灵魂口中传出,镜子的边缘处仿佛无法承受住这种侵蚀而在慢慢变黑,映照在镜子里的付兴也蹲下了身子开始掩面哭泣。付兴会像四周消失的一切一样在黑暗中化为祂的模样只是时间问题。

镜子还在哭哭支撑着,有黑色的裂缝从它身上冒出。女孩终于聚集到了半径100公里内的所有物质,祂挥了挥手,于是那遮天蔽日般庞大的黑白史莱姆就又分为了无数与祂一模一样的女孩形象飞速向构成它的物质原本存在的地方飞去。无数事物在这种黑暗中被重组回原本的模样:房子被重建,树丛在黑暗中重新长出,云朵漂浮回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连打出的子弹和火药都被按回了枪械之中。在这种所有事物的重建之中,尸体和血肉回到了本属于它们的人身上,像是睡着了的人们倒在他们死亡时的位置,除了广场中心消失不见的雕像以外,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于此地降临过。

深重的绝望气息隐去了,随着女孩眼中黑色的散去,祂原本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兜帽被撑起,兜帽后飘散出的白色长发也被收回。付兴面前的女孩身躯重新拔高,面容也变成了一个身上有着浓重地化不开的阴郁气质,让人看上去的第一眼就被那种神秘的气息吸引移不开目光的男性青年。

他的眼睛此时是棕色的,比起之前癫狂的血色与绝望的黑色,此时此刻他的气息更接近人而不是一位神明。

镜子上的裂痕在缓缓修复,任真的手也在他变回这个形态之后自然地放下,目光从他脑海的白发上移开,她的眼眸中重新出现了空洞。

也许是因为灵魂中缺失了有关悲伤的部分的缘故,她受到祂的影响并不深,然而旁边的付兴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难以言喻的悲伤仍然充斥在他的心头,把他的所有想法都染上了绝望的黑色,付兴用了好一会才从那种会不自主地流下泪水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环顾四周相比之前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景象,他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白发的青年蹲下身去,然后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成立。你要我做的事已经完成了,而我要你做的事……”

“还记得那个被你带到这里的人吗?他叫夏忆,我要你永远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雷霆在雨夜中闪过,照亮了付兴面前青年的脸庞,直到听到了这句话,他才惊觉面前神明的脸庞与夏忆是如此的相似!

就像是那个瘦小的少年长大后的样子。

……

离开了这里,陈白拉着任真向广场中心走去,这里还有一个由血肉通道变来的白发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别摸了。”

陈白无奈地看着眼中重新散发出光芒,朝女孩扑了过去的任真。

自打因为被献祭给邪神而穿越到了诡异世界灵魂消散的任真被陈白捡到以来,她大多数时候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会对少数感兴趣的事物表现出人应有的情绪色彩。

只是没想到最后她感兴趣的事物会是女性和白发……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陈白叹了口气。

“他们真的复活了吗?”

白发女孩重新化为了供他们离开的血肉通道,在离开之前,任真向着周围被身旁的神明复活的那些“人”最后看了一眼。

“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复活,我也从来不具备什么让人复活的能力,他们只是在以正常人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即使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身旁的神明坦率地告诉了她真相:

“在他们被降临在这个世界的诡异侵袭死亡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已经无法改变了,我只是用我的力量为他们“接上”了他们死亡前的状态,让构成他们的物质仍然能够以某种“合理”的方式运行下去,只要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他们就会一直以正常的姿态继续生活下去,甚至直到他们死亡的那一刻,他们的身体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被火焰烧成飞灰,重新回到这片大地……”

“这究竟算不算是复活,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你对复活的定义……他们的心灵仍然正常,只是血肉在以非常规的方式运行,只要他们不发现自己已经死过,他们就永远是正常人。”

“而就算那个男孩告诉了他们这个真相,在无比真实的感触面前,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已经死过,只会质疑那男孩的话的真实性。毕竟,即使用仪器去检测,他们的血肉在显微镜下也与其他的血肉没有任何区别。”

除非在特殊环境下风化好几周。陈白在心中补充到。

“那你谁都可以复活吗?”

“当然不行,我只能复活与我关系不大且与其他神明的联系不太深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的力量其实是受到我的意识的操控的,当我要复活的人与我的联系较深时,在潜意识中我的力量就会把他扭曲成我眼中他的样子而与他原本的样子产生偏差,而这种偏差往往是我难以意识到的,而与其他神明联系较深的难以复活就更好理解了,我又不是掌管时间的神明,没办法处理其他神明在人身上留下的扭曲。”

“即使成为了神明,掌握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其实也还会被许多东西所限制,只不过限制我的不再是力量本身,而是我的心智和强大的力量对他人带来的影响。”

“所以师傅你选择了相对来说最为自由的自我途经成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少女的脑袋,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走吧,我的分身在这里待久了,同样会像那些邪神的降临一样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顺着通向不知名黑暗的通道,陈白和任真离开了。

……

永远黑色的天空,燃烧着血色的大地,以及在那地狱中连接了黑色天空与血色大地的仿佛无穷无尽的血肉。在不知名的地方,有散发着极度不详气息的硕大眼球从一座连绵无尽的肉山上睁开眼,如果有人能从极远处看去,就会看到那些黑色与血色相间的血肉山脉隐隐构成了一个人形的独眼巨人形象。

“九指头巴尔死了。”

那眼珠中央有一道黑色裂缝的不详眼球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仿佛是在映衬它的这句话,巨人左脚下最小的一根指头化作了飞灰。

“出了什么事?”

有隆隆的跳动声从巨人的心脏处传来,老大“阿特拉斯”的声音唤醒了其他还在沉睡的躯体。

“九指头好像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死掉了,我跟过去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还没看到就差点也死掉了。”

独眼“阿耳戈斯”回答到,然后就被狂躁的左手“科托斯”抢先问道:

“这世界上谁还有能力让你看一眼就差点死掉?你这个喜欢说谎的欺诈者!”

“我想还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的。”看了一眼独眼“阿耳戈斯”中央裂痕中散发出的绝望气息,右手“阿尔库俄纽斯”冷静地回答道:

“那个我们曾经见过的黑色深渊……”

“灾厄”

空气中仿佛陷入了一层死寂,没有躯体敢于提起祂的姓名,上层的躯体们都默不出声,于是下层的脚趾也都不敢说话。

地狱重新回到了一片寂静之中,巨人的躯体们好像又都睡去了,在这种沉默中,只有心脏“阿特拉斯”还在隆隆地跳动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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