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忆眼中的猩红在付兴接近时就消退了,好像刚刚从夏忆身上感受到的疯狂就只是他单方面的幻觉。
那个雨夜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当他现在看见夏忆时,他的眼中仍然会时不时地出现那个白发青年的幻影。
“我要你永远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他好像又听到了祂那时在他耳旁的低语。
……
另一个班里的优等生付兴有好几天没来学校,据说是淋雨感冒了,夏忆坐在角落里,听见班里有人在说。
下课了,他匆匆离开了教室,身后有人呼喊着叫他停下。
有的人打你可能并不是因为你很讨厌,而只是因为打你的人真的是个很讨厌的人。
夏忆很早就从他的父母和同学身上学到了这个道理。
他终究没能跑掉,蹲在角落里,用手护住头,任由一群人把他围着,看着,笑着,骂着,打着。
学校是人受教育的地方,对同学和夏忆来说都是。
他不哭也不叫,脑袋被掐着脖子砸在墙上,脸上流不出泪水。
如果能这样去死就太好了,他想。
他的眼睛无法透出光。
围住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嘈杂,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后面发生了,夏忆只听见面前抓住他脖子的人好像骂了什么,然后那个人就被一个眼睛血红,身材高大的人同样掐着了脖子,没命地按着头往墙上砸。
“你他妈多管什么闲事?”
“谁允许你们这么打他!”
在周围的惊呼声中,被放开的夏忆倒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高大人影疯狂殴打着那个眼神凶恶平日里总是召集人手欺凌他的小胖子。
知书达理,勤奋,不惹事,成绩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付兴。
一个疯狂的,同样眼神凶恶的,好像真的会杀人的付兴……
那个殴打他的胖子终于无力地倒在地上,好像是在向身边平时同样欺负夏忆的好友求救似的伸出手来想要被某个人拉起,可是周围没有人敢去拉他,所有人都被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付兴震慑住了。
无视了四周诧异的目光,付兴扶起了夏忆,把他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地从不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通路的人群中离开了。
“既然你想替他出头,那我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身后有小混混想要叫嚣,可是下一刻就被旁边的好友拉住了身体。
“你忘了?他爸是警察厅的厅长,你那个黑道上的舅舅见了都得被抓进去的……”
那混混吓了一跳,没敢再说话。
……
“付兴么?老师有事要见你。”
半路上,付兴就被他们班的同学叫住了,他很清楚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的人是谁,这是他早晚要遇上的事。
无视了旁边人的要求,他直接把伤痕累累的好像昏迷了过去一言不发的夏忆背在身上,走进了办公室。
“付兴,你来了。”
老师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沏了一杯茶。
“坐。”
他扫了一眼付兴身后的夏忆,眼中有些诧异。
“这种事情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首先很感谢你能够站出来,为这位小同学主持公道。”
“但是——”,付兴知道他会这么说的。
“社会有社会的法律,学校也有学校的规章制度,不管在这个同学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今天打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
没有去尝试辩解什么,付兴只是看着面前逐渐陌生化的老师。
“也许你一开始看见这个同学被打会觉得他很可怜,但实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同学发生矛盾了,从进入这个学校以来,这个同学就一直在参与像今天这样的打架斗殴,班里的其他同学也多次向我反映他没办法融入群体,总是恶意找其他同学的麻烦,对此,我也处理了很多次,可每一次他都没有听从我的话……”
老师把手摊开,放在桌子上,看着付兴,付兴也看着他。
付兴突然觉得面前的老师像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付兴。”
“看在你平时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把你今天打人的事压下来不上报给学校,而这个同学呢,考虑到他多次与其他同学产生矛盾,可能没有办法很好地融入学校这个大家庭,我想我可以帮他申请转学,让他去一个能够接纳他这种人的学校……”
“今天的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所以从进入这所学校开始,那些人就一直在打他吗……”
老师沉默了,付兴也沉默着。事到临头,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优等生竟然还要插手这件明明与他无关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一改往日的温和嘴脸,老师的眼中好像有恶意涌出,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不懂事的付兴。
“付兴,不要以为自己有一个正厅级的警察父亲就很了不起,这是学校,不是你的家!学校就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你敢在这里闹事,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能阻止我让你滚出这个学校!”
他见过很多像付兴这样以为家里有点关系就能在学校主持公道的人,可那些人无一例外被他送去了别的学校,他曾经以为付兴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好学生嘛,心高气傲,看不清社会规则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吓一吓他们,他们就又会变回以前的模样,畏畏缩缩地在他手底下接受他的命令。换句话说,就算他们死不认错,引来了他们的父母又怎么样呢?只要好好跟他们的父母解释一下,绝大多数父母都会认同老师的行为,转而去思考他们的孩子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他享受那种看着一个个试图挑衅他的学生最后被父母按着头低头认错,然后他的父母连声道歉希望学校不要开除学生的感觉。就好像在那种扭曲社会规则的行为当中,在那种下面的学生明明知道但就是不敢说话低头畏缩着看着他的眼神当中,他成为了这个学校里的皇帝,而不是每天都要脸上装出为人师表,嘴上说着奉献学生,每天处理处理不完的作业,还要任劳任怨解答学生问题的傻子。
仅仅只是看着那个每天哭丧着脸不讨喜的学生被人殴打,哪怕没有参与,他也好像从那学生脸上的痛苦中感受到了参与其中的快感,好像他摆脱了教师的身份,能够肆无忌惮地朝他平时最厌恶的学生身上发泄他的愤怒……
可是付兴的眼中没有害怕出现,只有越来越多的愤怒从他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我不理解,老师,我不理解。”
“那些平日里殴打夏忆的人,他们背后的人,他们真的能给予你什么好处以至于你愿意放弃师德为他们袒护?”
“老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因为你不配拥有这个称号。”
可是付兴没有被吓住,明明曾经那么多人都被他吓住了……学校里的皇帝看着他眼中无法抑制的愤怒,心中第一次泛起了不安的情绪。
身上背着夏忆,付兴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办公室,老师发话了,身边有同学想要拦下他,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生平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掏出手机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
“喂,爸吗?我学校里有一场校园欺凌希望你能来一下,对,多带几个警察,参与的学生和老师有点多。”
他冷眼扫过身边一切想要阻止他的同学,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
一切都结束了。
当付兴把进入办公室前就准备好的录音笔拿了出来进行播放时,当班级里有几个平时同样遭受欺凌的学生站出来指认时,当来到这里的警察调查出学校里的领导曾经给这个老师开后门让他进来时,
一切都结束了。
仍然被他背在身上的夏忆好像睡着了一言不发,可是付兴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因为有越来越多的泪水在顺着夏忆的脸流下把他的背打湿。
“我一直一直都在给我的父母反映,可本来就家暴我的他们永远不会在意我的任何感受,我也一直一直在给学校里的老师反映,可他每次都让我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我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拨打学校里贴着的举报电话,可当我知道我拨打这个电话之后一定会被学校退学之后我就不敢去拨打这个电话了……”
“如果被从这个学校退学了,我一定会被我的父母打死的……”
没有多说什么,付兴抱了抱他,身后他的父亲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切结束。
……
“所以那天的确发生了什么,对吗?”
走到无人的角落,父亲看着他在警察局做了好几天笔录却什么都没透露出的儿子。
所以尽管他本来不用亲自前来处理这件事的,但他还是来了,为的就是在警察局之外向付兴问出什么。
“你母亲进行的那个实验,在其他国家也有相似的开展……就在实验本来进行到关键阶段,和我们那片区域所有人和警察都相继昏迷,被发现倒在那片区域的中间这个时段,米国、R国、以及在当地进行了类似实验的国家都发生了一些科学手段无法理解的死亡事件,唯独我们这里除了一座雕像意外消失,附近的人员全部昏迷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付兴只是看着周围的警察来来去去收集校暴的证据,什么都没有说。
“和他有关,对吗?”
从那种诡异的昏迷中刚清醒过来没几天就听说自己的儿子在为了学校的一个平时很少接触的同学出头,他很难不把事情往这方面联想。
付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你和他也应该在那片区域内,你们看见了什么吗?”
如果不是卫星和仪器什么都没有探测到,他也不用重复一遍在警察局里就已经说过的话了。
“我不能说。”
付兴也重复了一遍在警察局里说过的话。
“那么他呢?他也不能说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从那天晚上把落在广场附近的夏忆唤醒时,付兴就发现他好像失去了记忆,和这片区域的其他人一样忘记了那段诡异的经历。
“……我总会知道真相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说。”
上头非常重视这次牵扯极大的诡异昏迷的真相,各个领域的专家已经在赶往这里调查的路上了。
看着父亲失望地离开的背影,付兴知道已经有什么隔阂在他们之间产生了,他回到正在被来到这里的医生治疗伤口的夏忆身边,呆呆地在他身旁坐下。
“所以那天其实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对吧。”
夏忆不是傻子,当他那天不知为何从那片广场清醒过来,被夏忆抓住问他与某人的关系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付兴口中的某人会和他长的极为相似就是了。
“对,那天,你救了很多人,虽然你忘了……我很感谢你。”
“如果你想听一听的话,做完笔录后来我家附近的公园找我吧。”
警察的质询,父母的逼问,以及知道一切真相后的被迫隐瞒,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付兴的脸上带着憔悴。
父亲又急匆匆地赶回去着手事件的调查了,听说警方已经封锁了消息,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前,任何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片区域的人和事物都会接受他们的调查。
可那又怎样呢?作为最关键证据的母亲的笔记本已经被他烧为了飞灰,他注定要在家人怀疑的目光下将真相一直隐瞒下去。
吞下了真相的苦果,付兴孤独地站在原地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