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所谓会武(终)

秦菽黎还没从台上下来。

他用蒸干的酒精浸润的毛巾绑住左手掌后,继续站在台上。他拒绝了澹台璟的提议,尽可能地忽视台下澹台璃的存在。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有些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乔如澜。为什么会如此呢?明明秦菽黎只是简单地提醒了一句,甚至还让他谨慎行事了,按理来说乔如澜的受伤已经和他没关系了才对。

但世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话语会产生导向,导向则产生了恶果。当他看见乔如澜蜷缩在地上的模样,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在愤怒还是在悲伤。

不过无论这情绪是什么,他都需要发泄。而且必须让他,这个舞台上的一员来,而不是澹台璟。

所以,为了玲珑也好,为了澹台璟也好,为了乔如澜也好,为了自己也好...

“紫岚的人,滚上来。”

秦菽黎的声音平淡如初,听不出一丝变化。此时,就像某种昭示一般,天空撒下了,细细散散的雪。

“...上去。”

“师兄...”

“我说,上去!”

台下,沈梧神色狰狞,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师弟。

虽然经过了简单的诊治,但右腕的痛苦依旧令他的唾液流出,令他的肌肉痉挛,令他的神经颤抖。他现在只有看见台上的那人倒下的样子才能止住他那同鲜血一起流淌的痛和耻辱。

被人架在地上,像审判一般砍下了手...

“他的左手废了,废了!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师兄,我们明白...”

“那就他妈给我上去!”

看着自己下一位师弟走上台的背影,沈梧大口地喘着气。

他们此次的来访是一场合作,是一场豪赌...玲珑和紫岚都在赌对方不敢真正地发起战争...所以他们才需要在这里把澹台璟的耐心逼到极限。

他不确定自己这一行人能不能活着回去,当然这些消息他的师弟们除了赵盖以外并不知情。想必他们此刻还在迷惑,为何自己这个师兄突然如此张狂了吧...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杀了他...”

沈梧红着眼,看着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杀了他...不论谁都好,杀了对方...

...

噗。

紫岚的第三人被斩掉了四根手指。

秦菽黎的左臂被划中一刀鲜血淋漓。但比起左手掌的伤势,可以不计。

呲。

紫岚的第四人被洞穿了掌心。

紫岚的人似乎误解了什么。他的左手只是被划开了而已,又不是不能用了。肌肉还在,神经还在,还能动,便还能发挥作用。

嚓。

紫岚的第五人被切掉了半张脸皮。

这副惨状尤为瘆人,那人甚至不敢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因为这只会让他更加痛苦。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跪倒在地,张着嘴,任由那暴露在外的皮肉的血浸染自己的另一半边脸。

不过,秦菽黎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左手插着那人的短刀,近乎整根没入,虽然不至于落得终身残疾,但此刻也只能暂时宣告彻底报废,无法使用。伴随着骨质摩擦的刺耳吱呀声,秦菽黎皱着眉头将那刀拔了出来。

台上的血已经薄薄地凝住了一层,每次抬脚都会拉起细细的血丝挂在靴间。

秦菽黎走到那人身旁,将刀仍在他面前。

“你想杀我,”

刚才,秦菽黎的左手为他挡住了致命击。

“所以,也别怨我。”

众人也已经明白了,会武的性质在不知何时起已经彻底改变。

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挑衅,而是报复,更加血淋淋,但也更加理智的报复。

秦菽黎的想法自然不止为乔如澜讨个说法这么简单...他看得出来,澹台璟也处于彻底发怒的边缘。这群紫岚人的意图就是试图探出澹台璟的底线,找到将擂台上的矛盾转移到擂台下去的节点。根本意图尚不得知,不过,唯一清楚的是,澹台璟无论是选择撕破脸皮还是忍着都是下下解。

与紫岚彻底撕破脸,最大的可能就是发展为战争,对于百废待兴的玲珑而言无疑是难以接受的,更不论在北方虎视眈眈,舔舐伤口的拓金人。若是选择忍了,自此玲珑对紫岚的宗主身份荡然无存,玲珑将名声扫地,澹台璟本人也会受到致命的人望打击,尤其是在武林之中的评价。

面子是要的,仗也是不能打的。

那么最好的解法,便是由他在擂台上,把场子找回来。报复,羞辱敌人,总是令人鼓舞,令人愉悦,不是吗?

...

紫岚的第六人,带着难言的表情,走到了台上。

他看着面前全身找不出几处未染血迹的秦菽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礼节,规则,不知从何时起,观众和台上的人已经忘记了这种东西。

秦菽黎单手握着刀冲了上去。

第一击,被挡下,理所当然。

持续的失血,长时间的战斗,本就不堪的躯体,秦菽黎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可以真的继续站在这里。不过此刻涌上心头的,却是某些应该更为熟悉的东西。

雪中的血,残肢断臂,惨叫哀嚎,以及一切的一切被雪埋没的声音...

啊,不就正和现在一样吗?

为什么会如此陌生呢?这种感觉,

秦菽黎在拖动自己早已麻木的手臂时,忽然感受到,有雪花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刀上,

明明是早已经习惯了的东西,明明是已经刻进自己每一寸肌肤里的本性。

弱者为何要战斗?因为不战斗就无法生存下去。

踢开了第六人的手,秦菽黎蹲下将身躯推至手中的长刀后。他没有力气再把刀高高举起,于是他选择把刀插入地面。

第六人稳住身形后,手中的刀,劈向的是自己下方,秦菽黎的脖子。

没错,就是这样。你和那些努尔赤的武士犯了一样的错误。

噗呲。

长刀没入了第六人的大臂,秦菽黎身躯顺势向下用力,将他整个人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惨叫声,老实说,已经麻木地有些听不见了。

刀身有半截没入了地面,第六人就像被挂在钩子上的鸭子一般,姿势古怪而滑稽。

剧烈的疲劳和麻木过后的剧痛一齐向秦菽黎袭来,令他感觉有些睡意昏昏。

他坐在地面,就在那被钉着的紫岚人身边。

他感觉到,身下的一层薄薄的积雪,伸手一抹,放到眼前,是红白相间的美丽颜色。

有些太薄了,坐着不太舒服...

半昏半醒中,他不自觉地这样想着。

那乌黑的甲胄,那厚重的铁面具,此刻似乎重新披到了他身上,让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休息了。

再过不久,皇姐就该踩着雪来接他了。就像以前的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一样...

“皇姐...”

原本坐着的人影倒了下去。

另一道娇小的人影比御医们更早冲上台前。

澹台璟依旧沉默不语。

澹台瑶怔怔地望着满是血泊的擂台。

不知从何时起,各种声音重新回到了这片空间。

但是,似乎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定,没有欢呼,没有喝彩。

这一场毫无疑问的,没有胜者的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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