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会武过后,过了两天。
紫岚的众人被放了回去,当然,并不是整整齐齐的。
目睹了这次会武的少数民众们,则将这野蛮而充满恶意的画面不断地转述。说是一人如修罗一般,不要命了似的把紫岚人砍得面目全非。
因为隔得太远,他们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也不知道那人的模样。但那柄满是血腥味的长刀,在他们心中弥久不散。
“咳,咳咳...”
从两天前起,这雪边愈下愈大,愈下愈大,可能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厚厚地压在地上,堆在屋顶,模糊着人们的视野。虽然有如此大的阵仗,但这雪却又安静地令人意外。没有风,没有雨,只有在一片寂静中无声无息地呼啸着的,雪。
也许正是由此,澹台瑶即使在是在十王殿的小院门外,也能清晰地听见那阵阵的咳嗽声。
“噗...咳...”
院内,秦菽黎摊开手巾,血迹清晰可见。澹台璃坐在他身旁仔细地为他伤口仍然狰狞的左手敷药,在屋内时不时传来煎药的清香。
“...”
秦菽黎下意识地想把手巾藏起来,但却立马被澹台璃夺去。望着那白色布料上的鲜艳颜色,她抿着唇垂着头,将手巾放到了一旁。
“我心里有数。阿璃。”
秦菽黎试图起身的同时撇开身上的沉重衣物,但却被澹台璃强硬地按回到座位上。
“...这对我没用。”
“你,没数。”
澹台璃轻轻说着,
“你,才,没数。”
她的声音好像一直都这么滞涩,又好像是只有此刻才是如此。
秦菽黎依稀还记得,自己倒在台上时,看见冲向自己的,澹台璃的脸。那时...自己大概叫错了一个名字。
那是某种东西崩解溃坏的表情,她跪在他身边,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御医们不得不把她拉开。秦菽黎还记得的是,原来她已经可以那么流畅地念出“秦菽黎”这个字,没有一点结巴的感觉。
她究竟要在心里重复多少遍,多少遍,才能达到这样呢?
秦菽黎叹了口气,摸了摸澹台璃的头。
“在我...还在我的家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
“可,这里,不是,武国,是,玲珑。”
澹台璃从秦菽黎正面抱住他,此刻坐着的秦菽黎的头恰好能埋进少女的怀中。
“在你,身边的,不是,她,是我。”
澹台璃的话语,还是那般断断续续,缺乏起伏。但在秦菽黎的耳中,他听到了少女的恳求,带着呜咽,带着惶恐的恳求。
她害怕失去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都害怕这可能性的存在。
她当时,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在台上的自己的呢?
澹台璃永远都那么沉默,那么淡漠,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或许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天指甲嵌进肉里,嘴唇被咬破,但却无法发绳,无法动弹,什么也做不到是什么感觉。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她总是要受着他的保护,然后看着他拖着本就残破不堪的身躯去挑拨他那根本就紧绷的线。
她怎么受得了呢?她如何受得了呢?
目睹属于她的光,逐渐远去,一点点变成碎片的感觉。
“...”
少女的胸怀带着惊人的温暖和柔软。
“你,累了。”
“嗯。”
“你,不能,再,这样了。”
“嗯。”
“我,害怕。”
“嗯。抱歉。”
秦菽黎将少女轻轻按在自己肩头,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隐隐湿润。
咔嗒。
此时,院门被打开,红柳提着手中一大盒东西走了进来。
“秦先生...”
红柳走到秦菽黎面前,看着依旧被澹台璃挂着的秦菽黎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红柳,你手里的是...”
“这...这是,二公主殿下...方才派人送来的。”
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而是门外的澹台瑶亲手递到红柳手上的。
“...二公主?”
“是...奴婢也不知收还是不收,便先提来给您看看...”
澹台瑶来送礼干嘛...
秦菽黎打开封装瞧了一眼,随后立马因其昂贵的价值收回目光。在那盒中,堆满了在玲珑能找到的最名贵的补品和最昂贵的敷药。
“...不能收,红柳。我的外伤本无大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这里的东西大多都用不着,还是给人送回去吧。”
“秦先生...真的不用吗?您的...”
“不用。送回去吧。”
现在和澹台瑶的关系就够了,不必再过多纠缠。
“奴婢明白了...”
看着红柳离去的背影,秦菽黎若有所思。
“...为,什么,不要?”
虽然澹台璃很不乐意秦菽黎接受澹台瑶的东西,但只要有一丝一毫对秦菽黎有益的地方在她都愿意去和基本没见过面的澹台瑶当面道谢。除非秦菽黎自己拒绝。
“大概,怕你不开心?”
“...”
...
“呼...”
回到自己府上的澹台瑶,还有些未回过神。她还是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会就那样走到澹台璃的院子门前去。
秦菽黎为玲珑争回了主动权,间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于情于理自己以二公主的名义送上一份礼问题都不大。但这种事,本应叫个侍女去就行...自己跑过去干嘛?
回想起方才的感觉,澹台瑶发现自己竟是有些想看看,与自己听说的秦菽黎,站在台上的秦菽黎所不同的他。
他躺在雪和血里,那里的血有他自己的,有着别人的。澹台瑶看出来,秦菽黎有着某种坚持,有着某种执念,有着不得不达到的目的,正是这些东西才能支撑他站在那里,站到最后。
而这些东西,就是和她一样的,就是她所需要的。
隐藏在他的质子面具下,究竟是一颗如何饱经风霜而又坚韧无比的心灵?
澹台瑶发现,以前认为与自己决无瓜葛的他,好像和她在某些地方惊人的相似。
“秦菽黎...”
蓦然,澹台瑶突然想起,在两年前自己似乎和他有着一份单方面的婚约。当时的她根本没多想,直接了当并用最狠绝的方式拒绝了。
人总是要有伴的,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爱人,可以是家人。但澹台瑶是皇室子弟,前两样东西基本上注定无缘,而最后一项更是一度成为她的痛苦源泉。无关爱情,无关喜欢。澹台瑶忽然觉得,如果当时的他就像现在这般的话,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当然,只是可以接受而已。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澹台瑶不想再让自己纠结于这些无所谓的情绪。甩了甩头,她打算让自己的思绪重回正轨。
咚咚。
“殿下...”
书房门外,侍女的声音传来。
“秦先生,将礼物送回来了,说是多谢您的心意。”
“...是吗。”
不知为何,澹台瑶反而松了口气。
“嗯。送回来便送回来吧,把东西重新放回库房里去。”
“是。”
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
...
调休罪大恶极,是人间最大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