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乐女指法翻飞，琴弦急震，音调忽升，似那黄河九曲蜿蜒盘伏，似那长江奔涌呼喊咆哮。
一紫一红两道人影交错纵横，脚下如林中飞鸟，手上如虎蛇纠缠。刚影时闪烁，镜刃胜流水，叮当嗙锵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似乎与乐曲融为了一体，剑身鸣颤，无意和声。
叮！
第一曲已过半，乐声骤停。
沈梧双手握剑一带，澹台瑶踉跄两步退开勉强稳住身形。
“呼...呼...”
澹台瑶垂着手臂，任凭数不清的汗水顺着脖颈淌入衣裳，急促地呼吸着。
舞剑，既是舞，也是剑。再加上两人的每一次交击都是绷紧了身子用尽了力气，因此仅仅过了半曲，澹台瑶已有些气力不止。
但反观那沈梧，确实随手翻了个剑花，步伐中看不见半点疲态，挑着眉头静静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澹台瑶，
“春江花月夜，仅过半曲。可二公主看起来，好像已经没力气了?”
“...继续！”
澹台瑶杵着剑，用略显嘶哑的声音回答着。但她已经有些发软的脚和有些震颤的手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她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的差。
“瑶，不必勉强。”
“不...陛下，我还能继续。”
澹台瑶站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依旧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沈梧，
“乐声，起！”
...
澹台瑶是一个骄傲的人。
她的骄傲来源于很多东西，她高贵无比的家世，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她丰功伟绩的先祖，她优渥的生活，她的权力，以及很多很多，她所拥有的与常人不同的东西。
但也许她并不知道，其实是她自己需要一个骄傲的澹台瑶。
她不能被赶上，不能落于人后，她的骄傲是用尊严和汗水铸起的高塔，绝不容许被打倒。
但她还是太年轻。
无论她再有天分，再刻苦，她终究只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少女。
铛！
随着一道人影被击倒在地，一把剑顺着弧线落下，掷地有声。
咣啷。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随着乐女最后一拨，
一曲已毕。
沈梧收起了剑，神色淡漠，
“二公主，不如再练练吧？”
“...”
澹台瑶没有说话，她手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地上的剑走去，
“瑶，”
澹台璟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
“退下，好好休息。”
“...儿臣...瑶，献丑了。”
澹台瑶最后还是拾起了剑，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了坐席。
“陛下容人之量，实在令外臣佩服。”
沈梧抱着剑，淡淡地开口道，
“不过，只有一曲实在不太尽兴。不知诸位，可还有人愿意与在下共舞一曲?”
他的话语在殿中回荡，尽管声音不大，但却如此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此刻的沉默，显得有些刺耳。
而澹台璃的目光，则缓缓地移向了殿中某个角落，
“...”
一个声音从沈梧身后传来，
“那便让在下来试试吧。”
沈梧回过头，望向那俊美的有些耀眼的玄衣男子，
“...你是?”
“玄翎军指挥使，秦菽黎。”
“哦...”
沈梧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姓‘秦’的人，在玲珑可不算多见...”
“...”
“你莫不是，替二公主来出一口气的?”
秦菽黎皱了皱眉，
他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剑，锵啷一声，寒光出鞘。
“多说无益。拔剑吧，沈外使。”
“呵，好。沈梧，求之不得。”
而原本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的澹台瑶，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弦生色，曲生情。
乐调如流涓涓而下，如歌如泣声声分明。
似著丹青图写出，疑从魂梦如召来。
霓裳实录在其中，四幅花笺碧间红。
此间歌为：《霓裳羽衣曲》
...
声清脆。
但不知是乐女歌声，还是剑客舞声。
秦菽黎手中的长剑化作了流光，伴着婉转起伏的歌声斩向沈梧。
随着声调的升高，乐音的浊厚，沈梧咬着牙堪堪招架，清晰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
“呵！”
他抓住乐曲的停顿，平举剑尖欺身向前，但秦菽黎收身轻退，如舞步一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怎么?沈外使可是没听清乐音?”
“...秦指挥使功夫当真了得。”
沈梧也重新踩上了拍子，提剑冲了上来，
“曲还未停，我们继续！”
...
铮！
剑撕裂空气发出了爆鸣声，乐曲被这尖锐的声音骤然打断，仅有颤抖的微鸣仍在持续。
沈梧的汗水顺着喉结滴了下来，落在如镜面般平滑光整的剑身上。
“沈外使，承让。”
话虽如此，秦菽黎却没有一丝一毫把剑收回的意思。
“秦指挥使...果非凡人。想不到，玲珑皇宫内竟还有此等高手，真是藏龙卧虎。沈某，佩服。”
“沈外使言过了。”
秦菽黎收回了剑，退到台边。
“沈外使。此舞，你可尽兴了?”
澹台璟看着台下的两人悠悠开口，冠下的秀发微微摇晃。
“呵...多谢陛下成全。不过，还请陛下恕罪，沈梧还有一事相言。”
“说吧。”
沈梧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完整的书信递给澹台璟身边的侍女，随后朗声道：
“紫岚嗣帝，常慕玲珑武风昌盛，心生向往。故愿两国各择五名青年才俊，一个月后互作比试交流，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比武?
费这么大周折，就打算比武?
秦菽黎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朕答应了。”
“陛下英明。”
沈梧深深弯下腰作了一揖。
“可还有他事要说?”
“回陛下，外臣职责已尽。”
“很好...那便，退下吧。”
沈梧没有再回到席中，而是保持着行礼的姿态退出了大殿，留下面面相觑的群臣和高坐龙椅的澹台璟。
但很明显，众人都失去了继续宴会的兴致。
“朕，有些乏了。诸位，若有意可继续留在这里。”
澹台璟从椅上站起，身后的侍女立马上前托住了她的长袍的尾部。
“对了，”
“秦...指挥使。随我来一趟。”
呼啊...
“...遵命。”
正当秦菽黎跟着澹台璟走出宫殿时，他对上了一道有些陌生的目光，
“...”
目光的主人看向了别处。
显然，她还没有澹台璟那么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