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璟的寝宫内,两人少见的彼此衣冠齐整,相对而坐。
澹台璟亲手冲泡了一壶贡茶,细细斟酌给了秦菽黎一杯。
“看来,你想的不错。”
澹台璟端正地举起了茶杯,闭上眼轻抿了一口,带动她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小半面部。
“因为在下实在找不出紫岚要在这时与玲珑交好的原因。”
“嗯。”
澹台璟放下了茶,双手规整地搭在腿上,静静地看向秦菽黎。但此刻她的目光与方才在殿中透着寒气的平静相比似乎又多了几分人情味和放松。
“方才的朝堂,你也看见了吧?”
“...”
秦菽黎低头喝茶。这不应该是澹台璟向他问的问题,也不该是他可以向澹台璃回答的问题。
“哼...怎么还不敢说?你大可畅所欲言,我还不至于和你玩这种试探游戏。”
“朝中的大人们...少了一些。”
“嗯。是啊,少了一些。”
澹台璟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向后背的椅子,彻底放弃了端庄的坐态。
“玲珑在七十八年前曾有一次规模巨大的内战,史称官卢争伐。你可知道?”
“嗯。”
澹台璟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这场会战没有任何计谋,没有任何考量。一方是由我澹台家的业帝带领的平叛军,一方是以安家为首的叛军,十五万对十一万,在官卢一刻不停地厮杀了一整日。”
“最后,是以平叛军惨胜作为结局保住了澹台家数百年的江山,但经此一役我玲珑死了无数悍战老兵,折了无数军器武备,埋了无数各个阶层的将领,砍了无数个文官的脑袋。再加上紫岚那群人又带着剩下为数不多的一部分将领叛逃自立,在那时,可以说是玲珑建国以来最虚弱的一次。”
“至于结果,如你所见,至今还没缓过气来。”
“...”
虽然秦菽黎已经了解过玲珑这段较为惨痛的历史,但由这位当朝的皇帝亲口讲述出来依旧有一股别样的感觉。
“自此以后,澹台家的皇帝经便多了一条:”
“慎选重臣。”
澹台璟轻轻地开口道。
“不过,到了我这里,这条便行不通了。”
“我的姐姐,澹台渊。因为她的种种措施,导致玲珑自那一役后本就微妙的武林和朝廷的关系直接濒临破碎,我为了处理这个烂摊子可是费了不少神。况且,拓金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玲珑身上,叛逃的紫岚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在这朝廷里,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但如今看来,陛下还是做出了改变。”
“嗯。”
“殷素,你认识吧?”
“殷统领我自然认识。”
“她原先是尘剑阁的一外门弟子,我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也抓住了。”
“陛下...英明。”
澹台璟斜睨了他一眼,
“你是在说我自卖自夸?”
“没...殷统领乃人中龙凤,我只是感叹陛下识人之明。”
“哼...总之,我要说的是无论是时间还是处境,都不允许我搞什么‘慎选’了。无论是朝堂的,还是武林的,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贵是贱,无论...是玲珑人,还是别国人,我都不介意。你明白吗?”
“...”
秦菽黎握着手中的茶,有些烫,但他没有说话。
澹台璟也没有继续发问,等待着秦菽黎的回复。
等到茶水微微有些凉时,秦菽黎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陛下,这茶苦了一些。”
“是吗?兴许是泡久了一些。”
“不...只是我有些吃不惯这茶而已。”
“呵,是吗...也许你应该多尝尝。”
“陛下,”
秦菽黎坐直了身子,
“您忘记了?我是质子。”
“我不属于皇宫,不属于玲珑。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当然,也不属于你。
“幸得陛下抬举,在下诚惶诚恐。只是...”
“嗯。我明白了。”
“...多谢陛下理解。”
“不过,你怎么也领了我的职,吃了我的饷。做一些小事,应当无伤大雅吧?”
“自然。”
“不过,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的。”
“也许吧。”
秦菽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不过正当他转身之际,一只素手拉住了他的腰带,
“...?”
“你既然不想当臣子,那便还是质子。质子该做些什么,你自己也明白吧?”
“...是。”
床榻轻摇,朱纱慢舞。
不过,秦菽黎总感觉今晚的澹台璟格外温柔。
...
夜已深。
澹台璃的院内,灯火盏盏。
轻轻推开门,温暖的气息立马迎向了秦菽黎的脸。拍落了身上的雪,秦菽黎脱下套在身上的披风。这是受了玄翎卫指挥使后一起发给他的配服,还未等他动作做完,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至他身旁,接过了他的衣物。
“阿璃?我说过不用等我的。”
澹台璃没有说话,而是取来一根温热的毛巾,站在秦菽黎面前,因为身高差距她需要举起手,一点一点地擦拭着他的面部。
“我自己来吧。天冷,你别冻着。”
澹台璃摇了摇头,而秦菽黎也就任着她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在夜里的蝉都不再出声后,澹台璃放下了热毛巾,一只手抚着他的脸,扑进他的怀里。
“好了...”
秦菽黎拍打着女孩的肩膀。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澹台璃有些反常,但宽慰她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澹台璃埋在秦菽黎的怀里,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属于澹台璟的香味,感受到秦菽黎坚实的躯体,以及在其中埋藏着的,数不清的湿寒与风雪。
如果今天,她有足够的能力上场,
如果今天,她有足够的勇气上场。
如果今天,她不再是十四岁的澹台璃,是不是她就拥有了?
拥有了尝试站在他前面的资格。
“...”
澹台璃的手愈抓愈紧。
“阿璃。你的时间还很长。”
秦菽黎轻轻地开口,
“有些事情,并不是现在做不到,将来就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放宽心。”
“嗯。”
澹台璃松开了他,怔怔地望向他的眼睛,
在他的瞳孔里,她能看见自己的模样,
娇小,柔弱,梳着还属于女孩的发型。
她现在还是,十四岁的澹台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