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大年会到了。
在去年这个时候,秦菽黎是在宫外度过的。那一次当他回宫时,为数不多参加大年会的人们带着各自复杂的表情从他身边走去。
而今天,他将作为其中的一员,满朝屈指可数的男性高级武将——虽然是个空职,参与到其中。
广阔的宫殿规整而精致地摆设着单个分开的桌椅,澹台璟及澹台直系子弟们坐北朝南,位于主侧,其他的大员们则按照官职地位尊卑依序就坐。殿内人不多,除了镇边的几位边将和一些另有要事的大员基本都到齐了,但桌椅位置摆的比较紧凑,虽然比不上所谓的“圆桌”公平,但也有几分“同桌共饮”的感觉。
至少,在这么大的宫殿里,彼此还能看见彼此的脸。
这是一场没有很多繁文缛节的宴会。按理来说,在此刻人到齐时,澹台璟已经可以宣布年会开始了。
不过,这一次要等一个人先说话。
一道身穿紫衣的男性从宾席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澹台璟面前,作揖道:
“外臣沈梧,奉紫岚嗣帝之命,前来向玲珑璟帝祝贺。”
他面容庄重,体态严谨,看起来确实毕恭毕敬。
不过...
因为地位最低,所以坐在最后面的秦菽黎可以清楚地看见,此人隐藏在衣袍下的筋肉贲张,气血浑雄,经穴饱满,望之手上功夫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外使,挑这么强壮的干嘛?
“嗯。免礼。”
“谢陛下。”
那人毕恭毕敬地做好礼仪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坐席。
但这却让秦菽黎更加皱眉,
这个外臣的来意绝对不止是来道贺这么简单。但此时还未发作,紫岚究竟想做什么?
“诸位,”
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秦菽黎看向从主座上站起身来,高举酒杯的澹台璟,
“今年,是我澹台璟代长姐掌国的第八个年头。在这几年里,我们都见证了,玲珑是如何一步步爬起来,一点点站起来的。在内忧外患之际,正是诸位同我澹台璟一起栉风沐雨,朝乾夕惕,才换来玲珑难得可贵的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在过去的今天,我告诉你们,玲珑的风骨还没有被折断。而在现在,我还是要告诉你们,玲珑还没倒下,还在挺直身板!诸位,为玲珑贺!饮胜!”
“饮胜!”
“饮胜!”
老实说,澹台璟的祝词显得有些老套。然而秦菽黎知道,她永远是一个想的比说的多的女人,也是一个做的比想的多的皇帝。
带着不知几分敬意,几分释然,几分不忿,几分敷衍,秦菽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着一片酒杯碰桌的声音,今年的大年会正式开始。
...
君臣共乐——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假的词对不对?
事实上,这也确实很假。
人们说,伴君如伴虎。是啊,君王就像一只老虎,作为臣子的人,没人能真正猜透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要做什么,他们的存在和常人完全不一样。所谓的帝王术,也就是划分“凡人”与“皇帝”的鸿沟。
但又常言,英雄有千面。
就像那位明太祖,有人能叫他朱重八,有人能叫他朱元璋,而更多的人,只能叫他洪武大帝。
本无心帝位的澹台璟即使把这份伟力握在了手里,又怎能习得帝王心?
所以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叫澹台璟。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让我们把目光继续投向因为饮了酒而有些面飞红霞的无心帝王和她座下的人们。
秦菽黎这次没有多喝。
一是因为情况晦暗不明,不敢多喝,而是因为没人与他喝。
在座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但他们都毫无例外地选择装不认识他。混到这个地步的人,基本都不爱生变。没人摸得清为什么他能出现在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人想先踏出第一步,自然而然地无视他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除了坐在澹台璟不远处一个坐立不安的女孩,一个偷偷对他眨眼的学士,和一个毫不掩饰对他的不耐之意的公主除外。
“...”
总的来说,宴会进行的很顺利,君臣共乐。也有不少人与紫岚外使攀谈,好一副众宾欢乐的景象。只是与他无关而已。
正当众人饮酣之时,外使沈梧站起身来,
“陛下!”
他大声地唤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差错,
“今日之宴,外臣实感酣畅!既感陛下之广阔胸怀,又钦佩诸位大人的拳拳忠心!外臣不才,幼时曾习武。还请陛下赐剑,让外臣为诸位献上一剑舞!”
“好。来人,呈剑来。”
澹台璟坐在位上,目光比起红润的肌肤显得有些清冷。
随着她的令下,诗织立马从殿外取了一把无锋剑回来。
沈梧将剑抽出,空挥了几下,随后继续说道:
“外臣素闻玲珑尚武,无论男女皆有习武之风,”
他将剑杵在地上,在澹台璟面前挺直了腰板。
“在场诸位,皆是人中龙凤。不知,可有人,愿与在下共舞一曲?”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沉寂。
就连负责侍奉的侍女此刻都明白了,这位紫岚外使,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澹台璟依然扶着头,面色不改。
她静静地望着站在面前的沈梧,目光平静。从她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的恼怒,一丝的错愕,就像那些壁画上的帝王一样,深幽地不知看向了何处。
“很好。”
澹台璟坐直了身,双腿并拢,双手扶在椅上。冠冕的流苏轻轻摇晃,她将她的脸藏在了她的皇冠里,将她的心藏在了她的声音里。
“可有人,愿意与他一同剑舞?”
她轻轻开口,问向群臣。
然而在场的官员,大多为文官。玲珑自分裂后的武官本就不多,其中的绝大部分留在了边关,此刻能在这场宴会中的,大多也是领职的闲差,没多少功夫在身,哪里敢上去在皇帝面前现眼。
“陛下,”
然而,就在群臣沉寂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主侧的方向传来。
“儿臣愿去。”
“呵,不错。去吧。”
“是。”
她着一身红黑相接的宫服,戴着众多名贵非凡的首饰。她的头发被精细地编制起来,在庄严中又不乏女性的魅力。她脸上的淡妆既是自信,也是坦然。
她是,澹台瑶。
“本宫乃是玲珑二公主,澹台瑶。不知可有资格与你讨教一番?”
“原来是瑶公主,久仰大名。”
沈梧依然是那副毕恭毕敬的语气,不过这次,他的手上没有施行任何的礼节。
“沈梧,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