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狂牙坐在贞子的腿上,专心致志地啃着一根狗咬胶。时年七岁的她,看上去已经是个十二三岁的婷婷少女了,黑发赤瞳,惹人怜爱,可心智和发育水平与同龄人无异,正处在换乳牙的阶段。
贞子把下巴垫在犬山那不安分的小脑袋上,柔软的发丝给了她空洞的心灵一点充实感。
无形的刃鬼正对着她,一下一下地做出挥剑的动作,每一剑都稳稳地悬停在贞子额头前几公分的位置,像是挑衅,又像是邀请。
贞子早已习惯无视这个不祥的幽灵。刚来的时候,她每天都会和刃鬼对练至体力不支倒下;后来经过王维娜的禁止和安雯的强硬监督后,她才学会拒绝这个积极的陪练。
茶炉发出滴的一声响,沸腾声渐渐平息下去。贞子拿起王维娜给的茶包,却犯了愁——
尼龙小袋里装着一点点便宜的花茶,本来只要整个放进茶壶冲泡就行。可是这点常识对于贞子来说,也已经超纲了。
她向犬山求助,后者正因为满月的影响而亢奋不已,立刻将茶包上上下下嗅了个遍,恨不得要把它从鼻孔里塞进去一般。末了,她才含着狗咬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爸爸是把这些干干的叶子放进热水里的,有的叶子还会在水里转圈圈。”
犬山生自平民家庭,家里喝的是那种一积分一大把的散装茶叶,没见过茶包这种东西,属于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而贞子,家道没有衰落的时候,喝的都是佣人冲好滤净端上来的茶水;衰落之后,魔怔的荒神川北泽再也没心思泡过茶,于是贞子也被富有限制了想象力。
最终两个小天才一边抱怨着茶包的设计失败,一边用犬山尖尖的小虎牙划开尼龙袋,然后将稀碎的茶叶末一股脑直接倒进热水壶中。
不一会儿,芳香的气息飘散开来。几片玫瑰花瓣漂在水面上,另有不少碎渣在壶底翩翩起舞。小犬山好奇地把鼻子凑上去,急促的鼻息让水面上的花瓣欢快地打起璇。
直到贞子合上热水壶的盖子,她才恋恋不舍地躺回到贞子怀中,然后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几分钟……吧?爸爸泡茶前要先烧水的,可是学姐的水已经烧好了,嗯……总感觉哪里不对。”
“总之,先煮一会儿吧。”贞子迟疑道,再次打开茶炉的开关。
“就,就和煮面一样!”犬山总结。
这一煮,就是半个多小时。
本来那热水壶里,就剩下半壶水,王维娜走时忘了提醒贞子加水,经过这么一煮,差点给烧干;贞子全程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晶石小茶炉咕嘟咕嘟,直到它不怎么冒气了才断火。
理所当然的,王维娜珍藏的一包玫瑰花茶,已经被祸害成了一锅花粥。
贞子疑惑地把热水壶倒过来,壶里那粘稠的糊状物吧唧一声摔在茶杯里。反复对比自己幼时记忆里的“茶”之后,贞子确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犬山倒是看得开,摇晃着贞子的胳膊,小声央求道:“师姐师姐,内个,我可以尝尝吗?”
“嗯。小心烫。”
贞子递过杯子,犬山急匆匆地吹了两口,就把内容物舔了个干净。
纵使被做成了粥,玫瑰浓郁的芳香还是保留着的。犬山扬起小脸,心满意足地感叹道:“好吃!”
她的鼻子上还沾了一小片花瓣,看上去可爱又滑稽。贞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帮犬山捏去鼻子上的花瓣。
突然间,她愣住了。
自己,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吧?荒神川北泽千方百计想要抹去的,正是贞子作为人的情感,而这份情感,就在此刻复苏了。
【放下剑之后,我能做的,其实还有很多。大家教会了我洗衣服、做饭、泡茶,我不再是那个男人的复仇之剑,我……只是我自己!荒神川北泽已经死了,我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这就是导师一直想要教我的吧!】
她猛地站起来,害得犬山一骨碌滚到榻榻米上。在犬山错愕的目光中,贞子快速跑出门去,摘下腰间八年来从未离身的狂樱剑柄,作势就要狠狠丢出——
刃鬼发出愤怒的吼叫,樱花化作刀刃风暴,急速在它身边旋转。
但它只是一个来自往昔的幽灵。旁人看不到它,甚至贞子也不会被它所伤。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营地。无数的战士从营房中飞跃而出,自贞子身边一闪而过,于空地上集合编队,进入临战状态。
贞子连忙拦下一个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被拦的那人有些不耐烦,定睛一看认出贞子后,却惊讶地喊道:“你是王维娜班里那个不会笑的新兵?你竟然会说话?!”
“啊?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贞子只好发出似是而非的动静。
那人看了看集合的方向,又看了看贞子,急匆匆地说:“唉,今晚又觉醒了疑似A级的幻魔,还是召唤型的,很多行动部队都碰上了麻烦,需要赶紧增援。你们这些新兵老老实实看家,千万不要出营地明白吗!”
说罢,他便抽身离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天空上纷纷升起蓝色信号弹,闪烁的光芒甚至暂时压过了血月的赤红光辉——如此密集的求救信号,今晚的行动部队怕是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犬山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一只鞋子都跑掉了。她大声对贞子喊道:“学姐!风里有铁的味道,是,是血!突然之间就,就从四面八方……”
赤红的瞳孔中闪烁着惊恐,更多的则是对王维娜等人的担心。
“我去看看。“
”等等,我也要去!我知道导师他们在哪!“
贞子想都没想就把犬山背到了背上。一来犬山的鼻子确实可以帮大忙;二来,她是真的没有常识,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该带小孩子涉险。
常年训练刻进肌肉里的记忆觉醒,贞子如同风中的花瓣,瞬息之间,便已无声地飘出老远。守门的卫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轻风从身边拂过,再回头那身影就已经离开数十米了。
鬼魅般穿梭在废区的残垣断壁中,贞子的心随眼前的景象越揪越紧,平日里一片死寂的街道,此刻却塞满了形状各异的大小幻魔。它们嘶吼着,追逐着贞子的脚步,有些还在街边专注地喰食新鲜的尸体。
随着贞子的一步步深入,战斗的痕迹越来越多,常有大片的血迹很夸张地涂在地上和墙上,更有死去的战士像被全力砸下去的烂番茄。
犬山的嗅觉受到了极大干扰,二人在岔路口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追逐而来的幻魔如附骨之蛆,虽然都是些行尸走肉般的E级小角色,但数量可是一眼望不到头,而贞子又鲁莽地没有带防身武器,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在怪群里腾挪。
“很近了,应该不到50米。学姐小心!”
话音未落,贞子身边的墙壁就怦然炸裂,一个三米多高的怪物破墙而出!
它的下半身如臃肿的蠕虫,一刻不停的往外滴着黏液;而上半身,则是个女人的外形,虽然完全被黑色的淤泥所覆盖,但仍能看出其高耸的**和纤细的腰肢,放在常人身上绝对是极品的火辣身材!
王维娜一行人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墙的另一边。安雯不知为何,正把腰弓成虾米,痛苦地吐着黑泥;其他几名小队成员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安雯的呕吐物,汇成一条细流,源源不断地补充到那半人半虫的幻魔身上!
刃鬼高速飘荡在贞子周围,手中的刀刃发出兴奋的嗡鸣。可贞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王维娜等人的身上,一见导师便不顾一切地向她们跑去。
“别过来!”
王维娜拎起战锤迎向贞子和犬山,幻魔的速度却要更快:只见它上身拧转足足270度,右手的骨骼与肌肉暴涨,瞬间化为巨爪,向着贞子的后背狠狠地拍了出去!
这一爪,地皮都被整块掀起。王维娜与贞子二人错身而过,战锤喷射出蓝色的尾焰,重重地与幻魔的爪子撞在一起!
不敌。冲击波让王维娜连同其身后的贞子和犬山全部飞了出去,王维娜唯一做到的,只是让几人没有在这恐怖的一击下当场灰飞烟灭。
贞子把犬山护在怀里,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在墙上,鲜血瞬间模糊了视线。
一切似乎都放慢了好几倍,她看到那只幻魔蠕动着爬向王维娜,她看到小队的伤员们挤成一团无助地哭泣,她看到安雯强撑着身子几乎是跪着爬向王维娜……
她看到刃鬼降落在面前,双手奉上自己几分钟前想要扔掉的狂樱刀柄。
“你是剑。若非自绝于此,断然逃脱不了杀戮的命运。无需多想,斩尽一切即可。”
两年来,刃鬼的声音第一次在贞子心中响起。她茫然地将手伸向刀柄,又怕烫一般迟迟不敢接。
“导师!学姐!”
犬山从地上挣扎起来,向着幻魔发出低吼。她的指甲飞速变长,整个人也吹气球一样快速膨胀,可与那幻魔比起来,还是那么的柔弱不堪。
“需要勇气?剑是不知畏惧的,你变得软弱了。或许,她们的死,能让你重新振作。”
啪!
刀柄被贞子一把夺下,紧紧攥在手中。刃鬼歪了歪头,显出一丝惊讶。
“没有人会死。就算我只是剑,也是一把保护所有人的剑。”
绯红的落樱凝结,淡紫色的纤薄刀刃,于此间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