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绵,秋意初凉。

然而拂面的秋风却吹不散天意城的浮躁气氛,更抚不平奢靡光景下的暗流涌动。

自从城主夫人和右相出征后,夜王每日都会去长秋宫觐见,禀告前线动向。

接见时,城主有时在著书,有时在画画,丝毫没有一丝紧张感。

就好像无论天意城是繁盛还是衰落,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记录匆匆时间的过客。

最后那次觐见城主时,他在欣赏一幅字画。

画中字迹,笔势略显潦草,但笔锋气韵生动,婉秀凄然,有种独特张力,显然运笔者心中充满情绪。

夜王用余光细看,越看越有种熟悉感。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归海无名见他目光挪至词文中,忍不住失笑,半炫耀道:“好看吧。”

夜王点点头。

“你大师兄以前写给你的。”

夜王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惊愕抬头,直直望归海无名,却发现对方脸上是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大抵恨我,毕竟我拆散了你们夫妻,昔日的海誓山盟,变成一纸空文。曾经恩爱比翼的鸳鸯,如今一个沉沦欲海,往复挣扎;一个抱愿空等,自身难保。”

“可其实,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转身,负手望窗外红云,语气平淡。

“至少她写下这两段话之后,有我可以填补。而不是千百年后,你两阴阳相隔,她写下凄然文字,却只能独守空房,睹物思人。”

“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的感情,越久越伤人。”

夜王第一次忍不住反驳。尽管他记忆中无数场景都在警告他:反驳城主绝无好下场,太多夜王死于内心膨胀,对城主不敬。

可涉及大师兄,他真的难以理智。

“你怎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好结果?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早就……你就是个混蛋!为了一己私欲!强迫大师兄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我不否认。”归海无名耸肩。

但很快,他又悠然道,“不过你们也没资格说我,我在逼他,你们难道就没有逼吗?用我这些诱惑手段,和用道德责任绑架,区别在哪儿?”

夜王语塞。

“说到底,她如果不对过去感到疲累,我哪来的空子能钻进去呢?”归海无名句句诛心。

后来又说些什么,夜王已经记不清了,他回忆过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理所当然将大师兄视为大师兄,视为逍遥派的顶梁柱、一个可以托付信任依赖的后盾、伟光正的翩翩君子。

可实际上,他们会否不知不觉忽略了——大师兄在大师兄之前,也是个跟他们一样、有血有肉、会脆弱以及有欲.望的人?

到底大师兄天生就是大师兄,还是众人的期待塑造了他?

“喜欢”、“信赖”、“期许”这些美好的情感,是否本身也会带给人沉重的压力?

次日,夜王依然去觐见。

但城主不在长秋宫内。

夜王又去后山,发现城主带走了大部分修为高的魔姬,心中顿时了然。

他悄无声息潜入凤鸾宫,朝门缝里递进去一张条子。

半晌。

宫门打开,怀抱青色长剑的男人缓缓走出,他裹着一件黑色长袍,头戴帷帽,遮住几乎整张脸。

风一吹,垂丝拂起,五官隐约可辨,而那张脸是——赵大平。

……

天牢内。

苏沫又迎来了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干饭!

苏沫自我认知非常清晰,他明白,自己就是个很庸俗的人,喜欢吃,喜欢睡,喜欢看别人对自己嘶哈嘶哈。如今第三条人生快乐丧失了,但幸好在第一条补足了回来。

说真的,逍遥派穷啊~~要不,他为啥勾引其他门派那些地主家的傻儿子呢?还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以及买昂贵的罗裙胭脂。

他最羡慕的就是夫子宫,一个个仁义君子,名下几万亩几十万亩的地,几十家上百家商号。出门只坐六匹白马拉的豪车,吃饭只吃动物身上最好的一块肉,而且稍微切不规整点,就嫌弃不吃。

这生活,啧,把大师兄卖了都过不上。

然而如今,身为阶下囚,他反而能每天吃到涿阳湖清晨第一网最鲜美的锦鲤鱼了。这什么阴差阳错?

甚至,原本对他们不屑一顾、态度十分冷漠的狱卒,在最近几日,都忽然谄媚起来。

“看来你们大师兄在外面干得不错。”余落秋抚须欣慰。

顾长歌死而复生这件事,他们是偶然从狱卒口中听到的。当时苏沫就兴奋极了,大师兄,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可不知为何,五师妹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要死样,苏沫本以为大师兄的消息能令五师妹有所振作,可现在来看,明显是他多心了。

扒饭时,苏沫和余落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都是推敲大师兄如今怎样,做到了哪一步,以及,他们作为人质,有没有趁机逃出去、别拖累大师兄的可能。

席间五师妹姜艳华突然冷不丁来了句:“那不是大师兄。”

苏沫愕然,余落秋也惊,二人齐齐望姜艳华,可对方却偏过头,不再言语,两行清泪缓缓淌落。

“为什么这么说?师妹,你怎么知道?”苏沫忙追问。

姜艳华不答,苏沫直接开启夺命九连call。

“五师妹,告诉哥哥呗~”

“你告诉我!我鸡腿让给你吃!”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谜语人是吧,谜语人滚出逍遥派!”

被追问烦了,姜艳华凄凄来句,“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但我说不出口,呜……”话到半途,她情绪失控,再度伤心大哭。

苏沫暗暗叹口气,只当是女孩子家犯病。

吃罢饭,一位不速之客忽然闯入监牢,狱卒本想阻拦,对方却手持城主夫人的令牌,命狱卒暂且退下。

那人裹在披风里,看不清脸,他走入关押逍遥派的牢层,于苏沫等人疑惑目光注视下进门。

然而,不等苏沫反应过来,那人忽然迅疾朝身后刺出一剑,空气中顿时传出惨叫,与此同时,一具雁翎服、幂篱帽、腰系银牌的尸体,从阴影中坠出。

是值守的无常令使。

苏沫很懵逼,这是……内乱啦?

下一秒,那杀人者掀开帷帽,随后露出的脸,彻底解除苏沫等人迷惑。

“三哥!”苏沫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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