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一种很容易煽动的东西。

对于学到城主四分功夫,将迷幻眼修炼到六层的夜王来说,尤其如此。

欲求、渴望、情绪……人的一生中,总在为以上事物奔波。辛苦飘零,惶恐半生。

尽管许多人自诩理性,可理性也是种情绪。

就好比一个人克服了欲.望,去做心中觉得正确的事,然而驱使她如此选择的……依然是对内心道德压力的恐惧,以及,对“理想”这一更高层次欲.望的屈服。

作为夜王,张飞燕对城主手段了解要远比旁人透彻。

所谓“堕落”——无非就是以一种自暴自弃心态,去否定前半生的所有信念,将被世人所不齿的低级欲.望提到最高处,摆在世人奉若真理的高级欲.望之前。

因此调校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毁掉对方赖以维持自我的社会观念——包括其道德姿态、责任身份、以及足以令其骄傲自矜的清白根底,最终重塑出一个调校者所期望的全新自我认知,而这个认知,必定是不够高大,甚至可说是自轻自贱的。

而在此基础上,再完成另一件事——用被调校者从未经历过只敢想象的手段,一边强调她的卑贱“自我”,一边助她经历这辈子前所未有无比美妙的快乐感觉。

对幸福的本能追求会与那个卑贱自我融合一起,化为攻掠人心的剧毒,被调校者越清高、越排斥、越反抗,旧自我的崩塌就越快。

从这个角度讲,男子一旦变为女子,就已经开启了名为“堕落”的进程。

不幸变为女子的男子,她的旧有观念一步步崩塌,被迫适应那种从“骑”到“被骑”、从“进犯者”到“被进犯者”的身份转变。

并且,身为男子,她心目中的女子一定是比真正女子还要女性化的。而不断被身体强调性别的变.性者,在笨拙模仿女性的过程中,最终必然会走向那种“比女人还女人”的境地。

偏偏……女子那方面的快乐要远强于男子,并且更轻松。

而那种快乐,也只有她承认自己是女子、遵循女子的性别规则时,才能获得。

由此便凑足了“堕落”的两大关键点——终结过去的毁灭,以及带来新生的诱惑。稍一失衡,瓷堕就会发展成必然的结局。

而大师兄……

算了,不能深想。

夜王轻叹口气,他逐渐觉得,或许大师兄的清醒根本就不是“清醒”,而是彻底沦落前的最后一蹦哒。

失去记忆的“阴姬”根本就不能算堕落,因为她既没有顾长歌的社会身份,也没有作为顾长歌的认知观念。

可现在,这个“清醒”的大师兄,她有了。

没有代表无法破坏,而“有”,代表存在被扭曲改变的可能性。

更别说现在这个大师兄满身弱点,全靠一股救出大家的执念在支撑着。

或许,归海无名之前根本就没让大师兄屈服,他真正的调校,是在大师兄困于对“阴姬”所做所为愧疚、自我厌弃、内心产生缝隙的此刻……

忧虑再度涌出。

夜王心乱如麻。

可惜,事已至此,早无回旋余地。

哪怕明知未来存在陷阱,此刻他也只能遵循大师兄的安排,用能够催动欲望的迷幻眼和迷情烟,煽动城中头人暴动。

药粉吹起,弥散成雾。

无色无味的薄雾弥漫到中心区,与此一同传来的,还有城主失踪这个半真半假的“伪消息”。

老城民自然不会上当,可这里亦有数量庞大、在扫平七国战争中因功晋升的新城民,他们心中五味杂陈。

权力与利益的陶醉令人不舍放手,可对失去一切的惶恐,又逼得人发毛。这群人如坐针毡,寝食不宁,异样的情绪急需宣泄。

薄雾继续蔓延,扩散到周边城区,这些地方所居住的,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外围武人。

本就是因为好色或害怕才融入城中,从未参与到利益链条分配的这群人,自然毫无忠诚度可言。

艳羡城主,渴望权力,惦记那些对外人清高对城主放.荡的美丽魔姬……迷雾作用下,诸多情绪开始滋长,生根发芽。

薄雾仍旧在扩散。

这次,就连城墙上的左相和医圣,都意识到不对。

医圣是最先察觉的,他肩上的青鸟高鸣一声,医生顿时警觉,他抽了抽鼻子,又伸手抹了把药粉,观察指尖粉末在空气中的变化。

粉末很快变成红色,医圣笑了笑,“左相大人神机妙算,城主夫人果然出手了。”

左相冷哼声,“我就知道那贱.人不对劲。”

“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做这种事,搞这么大阵仗,城主回来不得扒了她的皮?就算城主出事,她与天意城同气连枝,天意城倒了,难道正道那群人能放过她?”

“鬼晓得,永远别猜女人的想法,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额。”医圣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他沉思片刻,忽然道,“除非……城主大人把咱们都骗了,夫人根本就不是他从小养大的失忆孤女,而是跟那些魔姬一样,曾有另一个身份,有另一群亲友,现在……她要回去了。”

“回得去吗?”左相瞥一眼。

医圣失笑,这才恍悟自己天真,他想起城主夫人做的那些事,啧啧称奇,“的确,七国八大派都有她造下的血债,她哪儿回得去?”

城西忽然烧起火来,冲天的浓烟,好似狰狞狼首,望月嘶鸣。

不一会儿便有探子禀告:有群偷偷潜入的高手,在城中作乱。

左相更怒:“没内应作保,怎么可能混进这么多人?城主夫人这是跟咱们摊牌了啊。”

“一点儿高手而已,天意城几十万武人,难道能被这几百人翻天不成?”医圣宽慰。

然而,医圣显然缺乏左相的政.治敏.感度。

他并不了解,一个势力,缺乏领袖人物坐镇、内有人心不齐、外有大敌当前、前途多舛、还被施加各种小动作后……会变成怎样的惊弓之鸟。

而这只惊弓之鸟,对外界刺激,会敏.感到何种程度。

仿佛与入侵者遥相呼应般,各种头人旗帜开始以“平乱”的名义出兵,然而他们撞到一起,却互不相融,彼此展开对决。

内城方向的混乱又引发外城武人的恐惧,在信息不透明的情况下,各种离谱的流言满天飞,甚至还有说顾长歌打进来了的,其中自然少不了夜王推波助澜。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外城武人盲目鼠窜,不少冲击到城门,与稀里糊涂的城卫交手,又引发新一轮混乱。

是夜,火光冲天。

天意城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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