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忍受痛苦,控制情绪的能力叫做忍耐的话,澹台璃大概可以算作一个善于忍耐的孩子。
是夜,星河壮观。点点闪烁的群星像未曾可知的神明流下的慈爱的泪水,妆点了这诞生于苦难的世界。
小小的澹台璃坐在宫外的地板上,靠着红墙,静静地望向头顶璀璨的夜。
她的手臂上有着一道被边缘不齐的锐物划过的伤口,现在依旧在隐隐地流淌。鲜血凝固在她明皓如雪的藕臂上,浸润了她淡青色的锦衣,就像在湖岸绽放的绯色花朵,开的鲜艳而独特。
伤口的来源不必多言,皇宫的阴暗处就像黑夜的森林充斥着潜藏的恶意,即使是狮子也会受伤。
更遑论,这是一头弱小的,瘦骨嶙峋的幼小独狮。
如果她可以早一些诞生,如果她的父亲不是那个柔弱了一生的普通奴仆,也许一切都能变得更好。
然而一切的如果等同于奇迹,世间没有奇迹。
“呼...”
她往手上吹了一口热气,看着衣袖下的红色,不禁恍惚了一阵,
即使是这样的她,也有在意的东西。
就像灰姑娘遇见了水晶鞋一样,澹台璃遇见了那一身红衣。
那么鲜艳,那么耀眼,在对她而言冰冷无比的皇宫中就像一团升起的火焰,熊熊燃烧,光芒夺目。
澹台璃不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她很少会记这些东西。
不过,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在这玲珑皇宫里,身着红衣有着怎样的意义。
如果,是我的话,会有那一天吗?
穿着红衣,站在所有人面前。
...
澹台璃将头垂了下去。
星空的光辉百般绚烂,但好像始终照不到澹台璃身上。苍凉与灰暗,就那样被遗弃在一隅。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你愿意抬头,它一直都在。
澹台璃在余光中,看见了一抹红色的剪影,踏着雪走来。
她的生活没有太阳,月亮是唯一的光。
......
“咳...”
秦菽黎提着酒瓶,慢慢地走着。
他不爱酒,喝酒是因为有其他用处。
不过...玲珑的精酿酒度数确实够高,赶得上前世的蒸馏高度酒了。
麝皮长靴踏在雪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趁着月色,秦菽黎看见了那坐在墙角的少女。
“...”
她穿着简朴的宫装,瘦弱的身体抱着膝盖蜷在了一起。然而在她眉间那抹印记却透露了她的身份。
秦菽黎想起来了,之前在大殿上瞥过的那道身影。
虽然能猜到她在这皇宫里过的不大好,但终究还是有些过分啊。
秦菽黎默默地看着她手臂上那道伤口。
雪落了少许在他肩头,秦菽黎摇了摇头,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澹台璃没有抬头,秦菽黎没有开口。星星依旧闪烁,时间仿佛绕过了两人继续前行。
秦菽黎抿下一小口酒,感受着那股灼热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呼出一口,指着天空最中央那颗明星,轻轻开口道:
“那颗星星名为崑崙,乃象征皇权,社稷,立国之根的星主。”
澹台璃闻言抬起了头,
“从我的家乡看去,那是同一颗星星。”
“...”
澹台璃依旧没有说话,原本紧绷的肩头放松了些。
“疼吗?”
“...”
不愿意说话啊...
秦菽黎将酒瓶瓶口清洁一番后,递给了澹台璃,
“拿着,洗一洗伤口。”
“...洗?”
“嗯。”
澹台璃接过酒,往伤口上倒了一些,
“嘶...”
“慢点,别用太多。对身体不好。”
待她自己洗干净后,秦菽黎将自己的红衣撕下一截递给澹台璃,
“可会包扎?”
澹台璃怔怔地看着那截红布,没有说话。
看来是不会啊。
“介意的话就说出来。”
秦菽黎动作小心地替她将伤口包好,再次用酒简单消了一下毒。
澹台璃依旧在望着自己的手臂发呆,秦菽黎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按理来说,秦菽黎此刻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应该直接离开便是。
不过,秦菽黎总觉得他应该再呆一会。他很清楚,像她和以前的他这样的小孩,心里总是有很多的想法。
以前他没有说出口的机会,所以他希望这个女孩可以比他坦诚一些。
无论是多是少,只要能讲出来一些,就会轻松很多。
“...”
明月缓缓地在天幕上滑行着,时不时穿过乌云,或者说乌云穿过了它。
澹台璃抿着嘴角,垂着眉眼。
秦菽黎的红衣此刻已经沾上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就像戏台上的名角滚落到了尘土里一般有种奇特的狼狈。
终于,秦菽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
“这里冷,我先回去了。”
有一位作家曾说过:
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也许自己的好意,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伤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到此为止吧。
然而,就当他想要离开时,从衣袖传来了一阵阻遏感。
秦菽黎回过头,看见那女孩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两只手指颤抖着捏着他的衣袖一角,力道微弱的仿佛随时都要松开。
“秦,菽,黎。”
“嗯。”
她的嗓音干涸而滞涩,就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人突然要唱歌一般。
而且,还有口吃。
她张开了口,捏紧了拳头,仿佛还要再说一些什么,然而混乱纷杂的思绪和油灯枯竭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秦菽黎看向她那稚嫩的脸蛋,焦急的眼神,已经明白了一切。
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不用再开口。秦菽黎轻轻说道:
“这很冷,不便说话。若你愿意的话,可以常来我那边坐坐,虽然我和你一样不是很受欢迎。”
“...”
澹台璃闻言松开了手,立马低下了头。雪在慢慢融化。
还是个孩子啊...
秦菽黎在心里默默说道。
等她再度看向秦菽黎时,她的神色恢复了之前那般忧郁和无表情。
不过,秦菽黎还是能在她的眉眼中瞧见几抹怀疑和难言的情绪。
毕竟是刚见面,而且自己还是个外国人,想来确实该如此。方才她应该也是一时激动。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问题。
“可否请教姑娘的名讳?”
“澹台,”
“璃。”
她将最后一个字咬的有些重。
秦菽黎在心底默念了三遍,
“在下记住了。那么,今晚暂时别过。”
红衣离去,澹台璃还停留在原地。
她拆开了手臂上的那块红布,看着其上,自己的血和那红色融为一体。
“...”
生活的痛苦和美好或许都在于,不知何时会为你照进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