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很热闹,但热闹下总是藏着其他人的无奈。
宗亲大殿枢阙殿,众宾相欢,载歌载舞,一片繁荣华丽的景象。
那个名叫百里明月的女学士在和璟帝一起喝酒,其他的兄弟姊妹和其他皇室宗亲们也三五成团地聚在一起,讨论那个即将到来的,武国九皇子。
澹台璃坐到大殿最阴暗,最角落的位置,埋着头,像是要消失一般缩着身子。
大家已经习惯了。没有人会来过问她,也没有人会来指责她。至少今天,他们还会收敛一些。
那些宗亲侧支里的一些人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这里。似是威胁,似是玩味,令澹台璃忍不住抖了抖。
人类总是渴望把比自己更高贵的事物踩在脚下来满足自身卑劣的嗜虐欲。
而澹台璃很不幸,她的母亲叫澹台渊。
原本这只是一场只在皇室内部举办的接风宴而已。但澹台璟需要一位画师,而整个玲珑首都朝歌城最好的画师便是百里明月。所以她此刻坐在澹台璟身旁,替澹台璟斟着酒。
“百里先生可知,今日来客为何人?”
澹台璟晃着手中的酒杯。来客未至,但面色已有数份酡红。
百里明月坐在澹台璟对侧,抿着口中的陈佳精酿,轻笑着回应道:
“能劳陛下亲自将我唤来,应是有一些风雅之事。想必,今日便有眼福见到一位绝世佳人。”
“哈哈,说的不错。”
澹台璟捂着嘴轻笑起来,凤目半睁半闭,连带着冠冕上的流苏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不过那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这酒的味道还是淡了。若是再烈一些,想必风味更加醇厚。”
“听陛下这么说,倒像是早就认识那人一般。”
“呵,自然。”
澹台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手中空杯喃喃道。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如此美人那楚王不懂珍惜,就别怪我笑纳了。”
“陛下?”
“无事。”
就在令人交谈之际,宫外传来一阵骚动。
“看来是到了呢。陛下,是不是...”
“无妨。我们可是长辈,哪有长辈出门迎接小辈的道理?”
澹台璟不再注重仪态仪态,将两腿叠在一起,一只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盯着殿口,
“可是那些侍卫怎会放他进来...”
吱呀。
就在百里明月开口之际,殿门被推开,原本略显吵闹的大殿立马鸦雀无声。
所有人,包括在角落的澹台璃,都静静地看着这位陌生的来客。
噔,噔,噔。
长靴踏在地板,发出了清脆而坚定的声音。
随着那人缓步向殿中央走去,他的身形轮廓也逐渐勾勒了出来。
高束马尾,唇红肤白。上扬的眉脚秀气而英武,而那之下的双眸却那么温和和深邃。他的五官纤细而精致,像是工匠一点点雕刻出来的一般。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身满是雕饰的红衣,金丝凤纹如同羽衣覆满了衣摆,华丽地像是高贵女子出嫁的嫁衣一般。
他脸上有着淡淡的胭脂,抿着嘴角。腰间佩着剑,昂首阔步地走向殿中央的主座。
他不经意间扫过殿内的一角,但立刻收回了目光,直视前方。
而在角落的某人与他眼神相接,满目尽是那红色的身影。
她感到自己有种站在悬崖边的坠落感,不自觉地屏息了一瞬。
没有人指责他剑履上殿,更没有人指责他擅自入殿。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澹台璟。
“呵呵。”
澹台璟看着那风华绝代的人,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那武国的老头还真是敢想啊,居然给朕来这么一出。
不过...
“哈哈哈!”
澹台璟不加掩饰的娇笑回荡在殿中。
而那人也终于走到澹台璟台下,双手作揖,弓下腰来:
“在下武国秦菽黎,见过陛下。”
他朗声道。
“男...男人?这...”
不止澹台璟一旁的百里明月,就连殿内的众人也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肃静。”
澹台璟敲了敲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台下的秦菽黎,
“秦菽黎...是吧?”
“是。”
“今年几何?”
“二十。”
“可取了字?”
“尚未取字。”
“很好。”
澹台璟将叠着的双腿放下来,端正地坐在雕有红凤的皇椅上。
“你可知,在我玲珑国内,何人才能穿凤饰红衣?”
...红衣?
秦菽黎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身上的衣服,
“恕在下失礼,还请陛下解惑。”
“呵,好。”
澹台璟的嘴边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这凤饰红衣啊,只有我玲珑皇室直系子弟...”
澹台璟挑着眉头笑道,
“以及他们的配偶,才有资格穿着出席。现在你可明白了?”
“...”
好老爹。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秦菽黎选择沉默。任由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
“谅你事先不知,便饶了你这一次。以后可得记住了。”
“谢陛下宽厚。”
澹台璟笑着摆手道:
“百里先生,请。”
澹台璟示意百里明月走到台前,
“此乃我国最高超的画师之一,今日请她来为你作画一幅,以表纪念。你可愿意?”
“但听陛下吩咐。”
说罢,秦菽黎便站定原地,看着取出纸笔在他面前忙活的百里明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百里明月尽兴地停下了手。在画纸上,仅有黑白红三色,便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秦菽黎的神色和形貌。
提笔想了想后,百里明月在纸上写下了一些东西。随后笑着对秦菽黎说道:
“多谢秦公子配合。”
随后转身将画递给澹台璟。
将墨迹稍稍吹干后,澹台璟不紧不慢地欣赏着,随后注意到那题在上方的一行字:
“黄金美玉穷碧瑶,流苏璎珞穿乌雪...呵,朕可没让你作诗,百里先生。”
百里明月笑着没有回答。
“不过,写的倒也贴切。秦菽黎,这画朕便收下了。”
“是。陛下,在下这里有一物当呈。”
“何物?”
秦菽黎从怀中掏出一副烫印的信件,递给前来接信的宫女,看着澹台璟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打开信封,翻看着内容。
到最后,她的表情仿佛和开始时一样,又好像变了一些,带着几份帝王式的冷漠和嘲讽。
看完后,她将信收好递给侍女。
“这信上的内容,你可知道?”
“不知。”
“嗯。很好。”
“今夜此宴乃为你所设。无需拘谨,纵情领会吧。”
言毕,澹台璟站起身来,带着拿信的侍女离开了主殿。
很明显,即使澹台璟是那样对自己说的,秦菽黎并不觉得自己便真的是这宴会的主角。他在来到这里之前,便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果不其然,殿门闭上的一瞬间,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赞叹的,质疑的,嘲弄的,漠不关心的,图谋不轨的。
他是一件精美的礼物,是装饰以高级的缎带和包装的名贵藏品。
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秦菽黎本想在那些两眼放光的玲珑女人付诸于行动前去之前那个中意的小角落里等着,事能少一点是一点。
不过...
秦菽黎再次不经意间撇过那到模糊的身影,
大概,会给她带来麻烦吧。
宴间,觥筹交错,热闹酣畅。
玲珑的宴席之风比之武国要豪放洒脱不少。
秦菽黎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像流水一样流过的各式各样的人脸。
灯火辉煌,富丽堂皇。
不知何时起,他的心似乎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冻土。
所以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么灰暗与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