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痛苦是生活的本色。
秦菽黎以前对此不以为然,现在想来,说出这句话的人真是一位伟人啊。
翌日凌晨,秦菽黎坐在自己破烂小院的台阶上,看着自己的茅草屋顶压在地上厚厚的积雪里,就像没处理干净的凶杀现场一样。
被坏女人亵玩了一晚上后回屋睡觉,房顶居然还被雪压塌了。在寒冷的半夜被雪呼了个大冷逼兜,被迫起床看黑了吧唧的天空云卷云舒。
痛,太痛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也。
如果不是迫于二公主的淫威,自己原本也是能有大house住的,毕竟无论怎样我也算是个皇子。但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你留意的地方不如你的心意。
按前世的说法,这应该叫墨菲定律?
唉。
掸了掸身上落下的雪,秦菽黎扶着膝盖起身走进塌了一半的屋内。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无非甜点苦点。
收拾好今天的教义和讲本,秦菽黎给自己身上披了件玄色的外套。
事已至此,先去吃饭吧。
......
皇宫内设有翰林苑,原为玲珑皇室储书的地方,相当于皇家图书馆。不知从何时起,翰林苑进而成为教习皇子和各类高官名臣的子弟的教室。
在玲珑皇宫里讨生活的路子不多,在翰林苑教书算是比较体面的一项。
所以,尽管学生们一半是来混日子的,一半是来调笑他这个老师的,但秦菽黎依然兢兢业业地坚持工作。
从秦菽黎的院子到翰林苑得有一刻钟的路程,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宫宇都有着雪后初霖的清新感。有两名宫女抱着衣物或早餐往浣洗坊走来,路过秦菽黎时就别过头偷偷地瞧着他,随后和同伴嬉笑着离去。
看着像小鸟一样跑开的宫女们,秦菽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怎么最近天天都能在这里遇见她们?
可别让她们摸到我的住处在哪...
摇了摇头,秦菽黎继续迈开步子向翰林苑前去。
......
到了翰林苑门口,教室的门禁闭着。掏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书卷笔墨香气令秦菽黎心旷神怡。简单收拾一下,等到学生们到齐后就能开课了。
在此之前,先去见一个人。
走出教室,秦菽黎来到一旁的藏书阁。透过门缝,可以微微看见在里面闪烁的火光。
敢在皇家藏书阁里玩火的人物,皇宫内大概也就仅此一位。
笃笃。
“进。”
阁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吱呀。
推开门,秦菽黎走进了阁内。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散着长发,身着素色长袍,一只纤纤细手执着毛笔,聚精会神地写着字的女子。
她叫百里明月,官任翰林苑大学士,也就是秦菽黎的顶头上司。
她抬起头,一张带着些许轻佻色彩的美丽俏脸显露出来。她的五官比之玲珑女子更为立体深邃一些,上扬的眉脚配上她唇边的微笑和穿的松松垮垮的素色学士服显得格外不羁和洒脱。
“菽黎,来得正好。”
她抓起自己刚写的那副字,摆着袖子走到秦菽黎身边,
“看看,这幅字如何?”
两人的肩膀近乎挨在了一起,秦菽黎不留痕迹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百里先生今日来得倒是早。”
“呵,你与我扯这些无用。先把这幅字看了再说。”
啧...
看着毫无顾忌又贴了过来的百里明月,秦菽黎不打算再躲开了。
接过她手上那副字,秦菽黎将它摊开放在桌上。
百里明月的字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笔势凌厉,肥瘦均匀,算是相当不可多得的好字。不过,令秦菽黎在意的是那纸上的内容。
上面只有半首诗:
黄金美玉穷碧瑶,流苏璎珞穿乌雪。
字面意思来看,这首诗是描写贵族们奢靡生活景象的诗句。
不过,
秦菽黎幽幽地转过头,看着在他身旁对着他笑脸盈盈的百里明月,
“百里先生原来一大早来是专程来取笑我的?”
“哈哈...”
这半首诗实际上就是百里明月自己写的,且就是在秦菽黎穿金戴玉,来到玲珑皇宫的那天写的。
那句中的乌雪指的便是秦菽黎的头发,为此秦菽黎后来还专门把头发扎了起来。
此诗一出,众人皆叹那武国来的九皇子当生得如何貌美?竟当得起那不可一世的百里大学士如此盛赞?
甚至有更离谱的传言说百里大学士与武国九皇子一见钟情,但却因为身份阻挠爱而不得云云。
总之,这句诗曾经给秦菽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直到现在,秦菽黎依旧觉得宫里那些女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菽黎之美,皮相不过冰山一角尔。那些人执着于你的外貌,便会忽视你的内心。对你而言,岂非好事?”
“百里先生倒像是在说我内心十分不堪似的。”
“呵,凡夫俗子之言,何须在意?我知菽黎美在骨中便足矣。”
秦菽黎斜睨了她一眼,
你在CPU我?
百里明月笑着将那副字收了起来,装进纸桶里,随后趴在桌子上,令桌子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风情万种。
秦菽黎坐到百里明月身前,开口说道:
“百里先生,今日我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
百里明月直起身子,依旧似笑非笑着,
“昨夜,我的屋顶被雪压塌了。”
“皇宫的房子怎会被雪压塌?...不,这种事你问我作甚?”
“我想请您替我去和监造坊的人说一声。”
“二公主连这都管得着?”
“是。”
“...明白了。今日下值我便帮你去问问。”
“多谢百里先生。”
“无妨。”
秦菽黎作了一揖。
“等等,”
百里明月突然出声叫住了想要离去的秦菽黎,
“菽黎,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秦菽黎有些疑惑,怎么她突然来问自己这种问题?
“不好,倒也不坏。”
“那你...”
百里明月拧着柳眉,犹豫着开口:
“那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
秦菽黎确实想过,不过,不是现在。
“百里先生说笑了。”
“为何不呢?以你的能力,到哪里不能出人头地,为何要留在这里受二公主的刁难和其他人的冷眼?你若想走,我便...”
秦菽黎皱了皱眉头,
她好想要说一些很危险的话啊...
“百里先生。”
秦菽黎打断了百里明月,
“您可知,武国正在打仗?”
“...那又如何?”
“若没有玲珑的援助,武国想必早在两年前便会被努尔赤打的体无完肤,败的彻彻底底。介时,举国境内必将是一片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秦菽黎在心里默默补充到。
老实说,那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他其实并没有放在首位考虑。
最关键的原因是,仅靠自己他要守不住岚瑜城了。
为此,只是来这里当几年质子就能得到玲珑帝国的援助,秦菽黎是乐意至极的。
所以,
“所以,我才是质子。百里先生。”
“...”
百里家的女书仙,当代文坛泰斗级别的人物,若是连这些关节都不曾想明白,以为他真是来“游学”的,未免也太水了些。
要谨言慎行啊,百里先生。
秦菽黎看着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百里明月,暗暗想道。
“若无他事,我便先行告退去备课了。”
“去吧。”
秦菽黎离开了藏书阁,轻轻关上了门。
咔嚓。
偌大的阁中,便只剩下了一个人影在烛火中摇曳。
百里明月又将那副字拿了出来,借着火光细细端详着,
别人也许不知,但她可知道,这位九皇子是怎样一位人物。
百里明月一生未曾在文之一道将他人放在眼里过,但唯有秦菽黎,她愿意与之并肩而称。
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却只能如同被折了翅膀的鸟儿一般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赏玩,他是如何能接受的了?
实在可惜可叹。
不过,
百里明月将这幅字点燃,看着它燃烧殆尽。
自己和他,何曾不是一样的呢?都是被关在着宫里的鸟罢了。
......
说是备课,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拜这些二代们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所赐,那些家长们也只希望自家的纨绔能识字就行,真让他们指着典籍说些二五七六来的也不现实。
所以秦菽黎把书打开随意翻了翻,在黑板上端正地写下了今日的课题:
《新语世说》第114节,郭子如来。
来了吗?__。(2分)
他的字瘦而有力,带着一股金钩铁划的锐气。正当他在板书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时,教室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穿着黑色劲服的女孩。
那女孩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显得有些瘦弱。俊秀的脸蛋,整齐的刘海和高高竖起的马尾配上她的简朴衣物令她看起来英气无比。
看见她进来后,秦菽黎对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那女孩也沉默地坐在了教室的角落里,怔怔地望着秦菽黎的背影。
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像透过这微寒的空气,呼吸交融相错,也就算是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