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的器具两两相碰，竟发出了钝器般的震鸣。
由影子构成的无实体剑可以穿过世界上的一切物体，直接切断使用者想要攻击的部位。
或者……切断世间万物。
但是，古时有矛盾之说；而现在，最锋利的剑与最锋利的剑激烈相交，却像是同性相斥一般、在利刃互相接触之前便被弹开。
这就是发出钝器震鸣的原因。
（可恶！下一步是……）
学习过剑术的米洛雅自然知道影之刃相交会反震使用者的弱点。
既然知道弱点，那么必须得去弥补，填补其漏洞，强化其弱点，使其成为毫无破绽的、真正的“剑术”。
《“血影剑”纲领，一章之六：与同族正面交锋、要依靠这股无形之力稳定身形，随后顺势发动反击。也就是所谓的借力打力。》
但是，有些时候，理论并不高效；经验才是强者之间胜负的谈资。
比起略显生疏的米洛雅，祖父无论是恢复姿态还是反击速度都远比米洛雅更娴熟、更敏捷、更随性。
在米洛雅刚将击打的力道成功化解、并试图借机稳住身形时，祖父早已将反击的剑刃逼近自己。
《“血影剑”纲领，二章之六：血之影并非单纯地用来躲闪攻击。操用血影剑时，迸发而出的血之影可以赋予使用者额外的力道，可以用来加速进攻的速度，也可以用来强行改变自己的行动轨迹。》
【《血之影》！】
见直逼自己喉咙的刀刃，米洛雅使用了吸血鬼的权能。刹那间，米洛雅便来到了祖父的身后，而对方的剑刃则是划破了血色的阴影。
【呼啊！得手……！？】
碰！！
然而，祖父并没有按照血影剑的剑术纲领行事，突如其来的反身一脚击中了米洛雅柔软的腹部。
【噗哈！】
几乎要将胃液吐出来的米洛雅强忍着剧痛，试图趁着被击飞的空隙拉开距离。
【休想！】
还未等被踢飞的米洛雅狼狈地落地，祖父便发动了追击。
《“血影剑”纲领，七章之六：来自同族的追击，位于地面时需尽量稳住身形便可；若位于空中，则需要准确把握住对方刀刃的轨迹，然后……》
（哈啊……该死的纲领，说的倒轻巧！）
仍旧在不断向后飞去的米洛雅连祖父本人的行动轨迹都看得眼花缭乱，又怎能捕捉到影刃的轨迹？
（这个距离……）
不过，合适的距离倒是给了米洛雅可乘之机。虽然与纲领所描述的有些差池……但终归是针对追击的行动。
【一式——影刃！】
呼啦——
飞翔的影刃切开了大气，整齐又锐利的黑色影子从空气裂口中奔袭而出。这是可以轻易击破高级史莱姆那充满弹性的凝液的远距离斩击。
（哈啊……哈啊……这种威力，祖父应该可以直接挡下来吧？不过抵挡也会放缓他的速度，趁此机会——）
然而，一切都没有按照米洛雅所预料的那般发生。
祖父的身体下沉，一个仰身便将这斩击躲过。而在起身的瞬间，他反而因为惯性滑行的原因、行动变得更快了。
（不好！要过来了！）
见攻击逼近，米洛雅慌忙地把手中的影之刃架起、以此来护住作为自己要害的脖颈。
虽然这种行为对于一个熟练的剑客来讲、相当于是关上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切不断脖颈？那就刺穿心脏，或者切断四肢。
但是，祖父并没有攻击米洛雅空挡大开的躯干；相反，他却故意击中了米洛雅手中的影之刃。
碰！！
受到反震的米洛雅像是一个皮球一样在墙壁与地面之间不停地回弹，最终撞在了一堵铺满苔藓的旧墙上后才勉强停了下来。
【咳……！哈……哈……呕……】
尽管她能够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晕眩感还是让她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必须……尽快调整态势……！）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想要活动的关节却传来阵阵悲鸣。
（起……不来？）
呼啦！
一阵风掠过……不，不是风，而是杀气——是名副其实的“死亡的气息”。
米洛雅察觉到这股气息，瞬间便汗毛直竖，仿佛除了祖父的影之刃外，早已有千把利刃悬在了她的头顶。
《“血影剑”纲领，终章之六：陷入绝境时，要尽可能地避开致命部位……》
……然而，事实却是——米洛雅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半秒？半毫秒？不知何时祖父的攻击就会斩下她的头颅；而就算他念及亲情收住了手、米洛雅也会落得个残废的下场。
不如说，这就是吸血鬼贵族之间的比试。
（该死！只能放手一搏了！）
【《血之影》！】
米洛雅对着地面释放了鲜血的权能。
受到冲击的米洛雅转眼间便来到了空中，祖父挥出的影刃再一次扑了个空、划破了血色的阴影。
【哦吼，利用召唤血之影时带来的反作用力躲开了我的攻击吗？很有创意啊。】
祖父带着杀意地拍手叫好、很难不会让人误解成是在嘲讽对手。
【只不过，你在空中可就躲不开我的攻击了。】
下一刻，祖父的行动便打消了误会。
数道阴影自空气中无声显现，有如漆黑的幕布、又好似挥笔洒落的墨，朝着米洛雅以极快的速度奔袭而去。
这是由祖父在毫秒内瞬间挥出的影刃，米洛雅不仅连挥剑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其数量也是她所望尘莫及的。
不仅如此，他本人也一跃而起、紧随其后，打算借此机会彻底击溃米洛雅旺盛的求生欲。
【鲜血权能，《古老悲泣》。】
忽然间，祖父持剑的手换成了左手，而右手则多出了一柄鲜红色的镰刀。
（影刃封锁了行动空间……五道影刃。）
瞬间挥出的五道影刃，而且是“祖父的影刃”，想要凭借力量强行抵挡的话是不可能的。
空中没有落脚点，自然无法通过普通的移动躲过这些密集的斩击。
并且周围的空隙也被影刃所封锁，若是使用《血之影》，那么绝对会一头撞在影刃上的。
而且就算运气好到爆炸、从不到十拳的间隙中躲过了影刃，紧随其后的祖父也会立刻把自己斩成碎块。
这些道理，处于此境的米洛雅比谁都要清楚。
（和布鲁娜战斗时的地位截然相反呐。）
稍微感受到了利瓦和布鲁娜当时绝望心情的米洛雅在内心自嘲道。
不过——
（等一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米洛雅将手中的影刃横过来，看上去似乎是要防住这些斩击。
（如果是祖父的攻击……说不定能成！）
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影刃，米洛雅连半毫秒的思考时间都不再有了，接下来的举动几乎是全凭直觉的——
【哈啊！】
——米洛雅对着祖父放出的斩击，自上而下挥动了手中的影之刃。
碰！！！
影之刃与影刃相交，刃锋与刃锋相对，随着一声震鸣，米洛雅的身影消失了——
——并且，并没有留下血色的阴影。
【嗯？啊，原来如此，是利用了我的攻击啊。】
由于祖父的影刃威力过大，这一举动不仅没有让自己变得粉身碎骨，反而将自己再次弹到了不得了的高空之上。
咔啦——
【呜啊啊啊！！】
只不过，以极其别扭的角度挥动的影之刃，受到的反作用力也全部聚集到了米洛雅持剑的手上，她的右臂以及右手的骨头被这股力击打得粉碎。
【飞得更高了哟，米洛雅。】
【哈……哈哈……是啊。不过现在我们两个都在空中了啊、祖父大人！】
米洛雅笑着，将持剑的手换成了左手，随后做出了俯冲的姿势。
【《血之影》！】
得到一瞬加速的米洛雅垂直下落，并将黑色的刃对准了祖父。
【《血之影》。】
祖父也使出了相同的招数，轻易地躲过了米洛雅的下落刺击。
即便二人皆在空中，祖父也仍旧摆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躲闪攻击，仿佛米洛雅的一切应对都无足轻重似的。这让她稍感不爽。
扑通！
双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落地，战况再次回到了最初二人对峙时的状态。
【哼，怎么？对自己没有自信了吗？】
【呜……】
【是绝境逢生后带来的兴奋感吗？断裂的右臂似乎不会影响到你的行动，那么加上左臂呢？四肢呢？】
祖父轻松自如地说道。
——仅仅数招，在同龄人里还算是比较强的米洛雅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而祖父的燕尾服上只是沾染了一些尘土。
再加上已经断裂到难以行使的右臂，就算吸血鬼拥有极强的再生能力，完全恢复所需要的时间也足够对方杀死自己千百遍了。
现在，米洛雅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就只比一名普通的魔族战士——比如说上午来接自己的猪人战士要稍强一点。而一旦遇到稍微有点实力的魔族、就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真的适合成为贵族吗？）
米洛雅不禁再度起诘问自己。
【祖父大人……我——】
【先别急着下定义。】
似乎是猜到了米洛雅要说什么，祖父提前举掌打断了她的发言。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刚刚交手的几招，有没有一种常识里的某种东西被打破的感觉？】
晦涩难懂的问题，但对于此时的米洛雅来讲却是实实在在的亲身经历。
【……的确，剑术纲领里讲述的内容不足以填补过大的实力差距……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很多内容……根本用不上。】
啪——啪——啪——
听到这里，祖父收起了剑和镰，恢复了往日的慈祥面孔，面带笑容地鼓起掌来。
突然的掌声让米洛雅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鼓掌？而且还……一脸开心？）
【恭喜你。虽然你只学到了血影剑的一点皮毛，但剩下的内容、你已经有能力去自己领悟了。】
说完这句话后，祖父露出了米洛雅……不，就连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奸笑——
【不如说，血影剑这个剑术就是我当初生编……不，自创出来的。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孙女居然……】
【啊……！】
米洛雅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这段时间的努力，虽然不长，但对米洛雅来讲是不折不扣的折磨和进步，而对祖父来讲——却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
心灵……吗？
（……太差劲了！）
【哦哟，露出一副“祖父真是太差劲了”的表情……噗哈哈哈！太单纯了，米洛雅！】
【呜呜呜呜呜……………！】
再一次被轻易看穿内心的米洛雅就像蚊子一样发出了连续且细微的呜咽声，惹得祖父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啦，好啦，虽然血影剑是假的，但经验是不会欺骗你的。】
笑毕，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久违地睁开了眯起的双眼。
过分鲜红的双眼与这被污染的天空格格不入。
吸血鬼，渴食鲜血，渴求愉悦，渴望黑夜；但他们不喜欢被强行控制在这狭小的穹顶之下，连真正的天空长什么模样都看不到。
【米洛雅，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恋人？理想？家人？还是地位？不管是什么，你认为重要的一切事物，在当你成为贵族的那一刻，你会全部拥有——也会全部失去。】
祖父的眼神变得伤怀起来，穿着漆黑燕尾服的宽厚背影、与笼罩天空的黑幕相比却显得如此渺小、孤独。
【……只因为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大陆。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只有鲜血与战争。】
落寞，不甘，失望，悲伤。年轻时的他曾无比向往宽阔的世界以及各色的文化；但是，现实给予他的却是无止境地杀戮的力量。
这并不是祖父一个人的想法，这是所有吸血鬼内心的共鸣——当然，鲜血大公或许是个例外——因为他就是制造这片黑幕的“罪魁祸首”。
“只有在黑暗中，吸血鬼才能无往不胜。因此——制造黑夜吧。”在一场与勇者的战役过后，鲜血大公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于是，幕布诞生了。以影子为基底，黑雾般的瘴气作为点缀，一块华丽的舞台幕布于天空中就位。
自此，任何胆敢踏入拉托里大陆的生物，都将因吸血鬼的威慑而颤抖。
【当吸血鬼踏入外界时，阳光和月光都会降低吸血鬼的实力。大公当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情有可原；事实上，拉托里大陆已经有很久没有受到过侵扰了。】
【哼……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哎呀，还在生气啊？我的宝贝，不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嘛？】
【换作是谁也会失落的吧！】
米洛雅鼓起嘴，以别扭但是可爱的表情抗议道。
只不过，看似生气的米洛雅，实际上也被祖父的一番话勾起了兴趣。
（外界……想必和这里不一样，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吧。）
一些思绪随着风飘向了深不可测的高空。年轻一代的魔族不认得天空究竟长什么模样，因此才会对这番话充满向往。
祖父低头看着米洛雅，欣慰地笑了起来。
（呵，小心思可真——）
【我猜您现在肯定在想“这家伙的心思真好猜”……对吧？】
米洛雅戏谑地笑着，其中之意自然不必多说。
【唔嗯……】
祖父恍神了一瞬，紧接着继续说道：
【确实……长大了啊……】
然而，正当米洛雅准备露出计谋得逞的表情时，祖父却回敬了一个同样戏谑的笑容。
【呵呵，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经验”啊～经验、可是绝对不会欺骗你的真诚伙伴。】
祖父语重心长地说道。但在米洛雅看来，现在只是她被这名慈眉善目的老人反将了一军而已。
【嗯，您说得对。】
意识到姜还是老的辣的米洛雅已经不打算继续“顽抗”下去了。
毕竟对于这位老人来讲，口舌可是和刀刃同样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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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收起了锐利的杀气，祖父再次鼓起了掌，并且还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把小巧且装饰华丽的……
（匕首？）
【好了，现在是颁奖时间～】
他略微俯身，将匕首郑重地交给了米洛雅。
【这是你的未授之誉。】
在米洛雅接过匕首的一瞬间，沉甸甸的重量与质感让她发现，这个小玩意既不是仪式品、也不是装饰品，而是一把……真正的武器。
（吸血鬼用血液和影子就能凭空制造武器，哪里还需要存在实体的兵器？更何况……这装饰也太花里胡哨了。）
除去那些看腻了的彩色珠宝、纯金的镶边和优美的雕琢铭文以外，唯独一处装点让米洛雅感到疑惑：
（……长着翅膀的骷髅头？）
一个骷髅头模样的装点印在了匕首的握柄上。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个骷髅头的双耳被刻成了羽翼。
（莫名其妙……设计者没有考虑过外观协调性的问题吗？）
象征着混乱的恶魔，和象征着和谐的天使羽翼，两者结合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怪诞感。
米洛雅认为自己的审美不会出错，这玩意就是这么奇怪。
（把它交给我的时候也表现得很郑重，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塞给我一个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买下的残次品……那为什么……为什么祖父大人会将它当做奖品赠予给我？）
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个，她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你很擅长提出疑问……或者说，你善于思考。】
转交完奖品后，看穿了米洛雅内心所想的祖父冷不丁地道出了这句话。
【至于你之前的疑问——为什么我会选你作为我的徒弟——一会我会举办一场告别晚宴，我希望你也能参加。说不定……能解答你内心的困惑。】
祖父的身影随即消解，留下了在原地犹豫不决的米洛雅。
（晚宴吗……唉，说起来，今天好像一整天都在参加宴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