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婵到底是没下得了手。

他不曾将双手沾染过鲜血,也不想因为这几个人间恶魔的行径放弃自己的坚守,他很清楚,杀戮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一旦踏上这条道路,他将永无回头的机会,那时的他只会比现在还难受。

残存的理智将他从堕落的边缘拉了回来,可也给他带来了新的折磨。

就像是干裂的土壤没有得到甘霖的滋润一般,杀戮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同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哪怕这种欲望的来源是这具身体而不是他的意志。

“振作点....振作点....别放松警惕....”

百般煎熬下的独孤婵只得不停地出声提醒着自己,让自己的意识保持着清醒,不被这些负面的东西所吞噬。

还好在这个过程之中,周围负责押送的官兵并未进行过多的干涉,他们无非也就是时不时地出言不逊,讽刺着独孤婵面对区区“杀良冒功”现象时表露出来的软弱可欺罢了,只要独孤婵不去听,那这些就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充其量影响一下他撇嘴的次数。

一行人接下来的行程并未遭遇什么意外,原本这队官兵就是打算回军营领功受赏的,因此独孤婵很快便解锁了新地图,位于长清河东北侧河畔的青源镇守备营。

青源镇守备营并不隶属于当地县衙,而是由上一级的正安城管辖,守备营的最高长官是营千总,官阶校尉,品级仅次于本地县官,黑白两道通吃,在这穷乡僻壤间那就是手眼通天般的存在。

因此,虽然按理说抓捕要犯后理应向当地官府通报,将犯人押入大牢问审等待发落,但为首的军官显然已经是做好了别的打算。

他要利益最大化。

与其等着走常规程序,消磨大量的时光等候层层盘剥下后最终到手所剩无几的“一万两悬赏银”,还不如将这份功劳“送”给着急升迁的营千总,这样一来不仅实际能到手的赏银少经了一道手续,他还能白捡一个天大的人情,这对自己以后的仕途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至于当地县官会不会生气,那就不归他管了,靠山找到以后,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具体后续如何发展,那就得看到底是你县大老爷的关系硬,还是营千总的后台强了。

独孤婵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不小心踩进了猎人的陷阱里,就引发了多大的风波......

关卡被一道道搬开,押送他的囚车很快被临时带到了马厩处,由营千总派出来的全副武装的亲兵紧紧地盯着,这些亲兵的气场和先前的那些普通官兵截然不同,他们统一佩戴着鹰头面具,浑身上下散发出来凛然杀气,只是看一眼,便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都直立起来。

不过相比于先前的那群官兵,独孤婵倒宁愿和他们待在一起,因为至少他还没有见过这些精锐部队是怎么对无辜平民做出那般惨无人道的举止的,这样起码在心理上,他能感到好受一些。

马厩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即便是战马也是说拉就拉的存在,像驯化过的猫猫狗狗憋着到指定地点再上是不可能的情况,再加上这里最近几天下过大雨,草料潮湿的缘故,马厩里的马儿个个都是吃得肚涨,臭屁震天响,一撅尾巴就窜稀,四处喷溅的粪便将这里搞得臭烘烘的,各式各样的印度小蜜蜂不停地萦绕在独孤婵的耳畔,蚊子和虱子更是随处可见,逼得他不得不费力扑打着周围的空气,没过多久就心烦意乱,大汗淋漓了。

这样的折磨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直到军营内开始燃起营火时,他才看到押送自己的那个军官一脸谄媚地从远处走来,身边跟着一位膀大腰圆,个子不高的黝黑军官,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人群中地位最高的。

“孙校尉,您看您这不就是客气了吗?下官不过是仰慕孙校尉威名太久,心中敬佩之意太难以自抑,这才备上区区薄礼前来拜见,您没嫌我叨扰您清净,下官就已经万分感激了,哪还敢跟您讨要什么彩头?”

“欸,赵兄这是说的哪里话?”

营千总一把抓住了小将的手腕,眉目之中满是热切,另一只手还特意伸出来指了指独孤婵。

“如此恶贼得以伏法,全赖兄弟之功劳啊,我怎能就这么不知好歹?你放心,我一定如实禀奏城主大人,该有的悬赏,一点儿都不会差你的!”

说着,营千总的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拍小将的肩膀,打得后者微微吃痛。

小将哪能领悟不到这种含义啊?这么直截了当的场面话,谁信谁沙比,孙福不过是想在军营众人之前充充样子,他要是真不想贪这点功,也就不会拍得那么使劲了,越是这种时候,他赵肆就越得上道才行。

“哎呦您说这话不是折煞下官吗?校尉大人啊,我都说了,当时这个独孤诞啊,他是奔着您的防区去的,我都看见您的人手已经布好天罗地网了,只不过下官恰好路过,才不小心给他缉拿归案的,这么说起来,这还是下官抢了您的功劳呢,那我将他送还给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您说是吧?”

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都给独孤婵听傻了,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是在做什么。

“啧....是什么是?!”

孙福把脸一拉,佯作怒态。

“都是为朝廷效力,哪有什么你的我的?我是布了埋伏不假,可人就是你抓的,这哪能乱来?我若连这份功名都贪,岂不是对不起你那被恶贼残害的弟兄们?”

“但是校尉大人啊,若不是您的人赶来支援,恐怕我早就被这恶贼所伤,没有命来见您了.....”

赵肆一边说着,还一边对栅栏旁倚靠着的独孤婵指指点点,而后者正捏着鼻子歪头疑惑。

不是.....他干什么了吗?他啥也没干啊?

你们不能凭空栽赃好.....栽赃人吧?

“驰援友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赵兄,你不要多说了,我孙福今天把话撂在这,那样的情况就算再碰到一万遍,我的人也一样会顶上,这种小事,是不需要你来感谢的!为国为民,吾等义不容辞!”

“这.....”

赵肆装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孙校尉真是大义凛然啊....”

“欸,跟我还这么见外作甚?赵老弟啊,我年长你几岁,占你个便宜,今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就好,从今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

眼看孙福胸脯拍得啪啪响,赵肆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果然,这个选择是没问题的,这独孤诞啊,他就该送到青源镇守备营里来。

孙福年纪大了,眼看就要过了升官的最后年龄期限,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个业绩,对于想睡觉给他送枕头来的赵肆,他可以说是相当感激的,别的不说,就光是这个公开场合的称兄道弟,那就不是闹着玩的。

原先赵肆只是一个县老爷手下的区区百夫长,人家给你脸才会喊你声将军,不给面子的直呼名字你也没什么办法,就这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地位,他早就过得够够的了。

现在倒好,成了校尉大人当面认的兄弟,这什么概念?恐怕就算是县老爷来了也轻易动不得他了吧?

到时候孙福一升迁,他再跟着上上贡,什么前途什么好运这不滚滚来?他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想怎么感觉未来可期。

“那孙大哥,我们尽早启程,将这恶贼押往正安城受审吧,我恐迟则生变啊。”

赵肆一边说着,一边还朝东面的方向挤了挤眼睛,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也是,那赵兄,烦劳此去向县令大人禀报一声,毕竟是在他的地界上抓的人,不辞而别未免也太过无礼了些。”

“好,等大哥归来之时,小弟我在青源镇给你设宴洗尘!”

“那就多谢老弟了。”

两人相视而笑,互相把手往对方的胳膊肘里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亲戚呢。

独孤婵就这么愣愣地望着他们如胶似漆地回到军帐里,本就有点恶心的胃里更是加剧了翻江倒海的力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总之那绝对不是什么值得体验的东西。

和这些虚假做作的人相比,独孤诞那个坏人甚至都显得多了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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