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尽早启程,但考虑到独孤诞这个恶贼的危害性,孙福还是决定先休整一夜,做好充足的准备再上路。

于是乎独孤婵被守备营的士兵们用板车推到了临时清出来的帐篷里,由那几名精锐亲兵值夜把守。

没有人敢掉以轻心,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能逮到这个家伙,会是多大的功劳,或许孙福日后飞黄腾达的时候不会惦念起他们这些老伙计,但若是在他们手上搞砸了,让独孤诞给跑了,那孙福绝对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穿小鞋和不给好脸都是轻的,关键时候会不会坑害他们才是最吓人的,谁都不想在不指望你好的上级手下工作。

夜色渐渐浓重,军营里却灯火通明,直到终于习惯了这里臭烘烘的味道时,独孤婵才睁开眼仔细打量着四周的光景。

营帐内的设备相当齐全,看得出来这帮守备军已经在这里驻扎过很长时间,除了他之外,帐篷里还有三个被捆起来的身影,不过有一个似乎已经没了生气,另外的两个身上也是散发着一种带着血腥味的脏臭气息,让人闻之不禁皱眉。独孤婵作为曾经的女孩子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洁癖在身上的,因此对于这种环境格外厌恶。

他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穿着其实是一致的,漆黑打底的修身侠士服,左胸口处用白线绣着一条从肩膀到腰间的野兽,具体是什么他辨认不出来,可能不存在于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搭着一长条麻灰色的纱巾,看样子用途很多。脚上统一穿着黑步白底的短布靴,脚底沾染着不少潮湿泥土和青草绿渍,白鞋底边上是隐约可见的血迹,为他们的身份增加了一份神秘感。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势力不小的组织的成员,看样子可能是战俘,还是没什么审讯价值的那种,抓回来以后除了折磨就是折磨。

注意到他们的不止是独孤婵,还有新进来的士兵,他们在门口的位置窃窃私语道。

“大理寺的人怎么在这?还被打成了这个鬼样子?”

“嗨,很正常,从京城来的爷,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敢拦咱弟兄们的财路,呸,活该。”

“呵呵,不懂规矩啊,那难怪.....这几个人怎么处理?把他们和独孤诞关一块不太安全吧?”

“嗯....我感觉也是,等会我找什长问问吧,估摸着折腾得差不多了,也该让他们‘失踪’了。”

“啧啧啧,看这小脸一个个的也挺嫩,估摸年纪也不大,可怜爹妈白养了这么多年咯......”

“那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他们非得逞英雄,要是有下辈子啊,切记,宁愿看着不说话,也别出头当那个挨打的。”

他们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独孤婵也听不清他们的话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这几个不知怎么被抓的“大理寺”的捕快身上,正好和一双迷惘的眼神对上。

一秒....两秒....三秒......

雷浩对这个陌生人露出了一个十分凄惨的微笑,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嘴里向往涌出,他的牙齿都被浸染成了猩红色,模样看起来很是骇人。

他很想问一下对方是不是和自己有着类似的遭遇,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被这样对待,但考虑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舌头,他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默默闭上了嘴巴,生怕这么多血吓到对方。

对方澄澈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那是一个纯洁的灵魂,想来不会是什么坏人。

但愿他能不要像自己一样吧......

从雷浩的眼神中,独孤婵看到了很多东西,失望、厌憎、疑惑、愤怒、无能为力,这是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的可怜人,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把祝愿与希望寄托给别人了......

这一眼对视了有很久,独孤婵其实很想和对方聊聊的,但是对方不先开口,他又害怕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突兀,两人就这么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交流,直到军帐门口的布帘被再一次掀开,给独孤婵送饭的人进来了。

与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亲兵,他们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大步走向前去,架起那三个大理寺的捕快就走了,看那动作的熟练度,显然是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

“欸,这个咽气了。”

一名亲兵不以为然地随口提了一下。

“咽就咽呗,架走,反正待会这两个也一样。”

说罢,一行人快步离开营帐,而在他们走出帐外的一瞬间,独孤婵的饭盒刚好被掀开。

那是雷浩这辈子见过的最后的饭食,放在夹层最上面的,是一碟绿油油的青菜,没有什么精湛的厨艺可言,单纯是将菜做熟了,可即使是这样的一盘青菜,也是绝大多数人想盼都盼不来的。

那并不是属于他的断头饭,而是独孤婵的基本伙食,营千总是不可能让自己的业绩饿死在半路上的,最基本的生命体征维持餐还是要提供的。

真好啊.....

雷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先前自己的祈祷,终于是起作用了。

而独孤婵似乎是读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一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伴随晚风轻轻摇曳的营帐布帘,心头竟有些隐隐作痛。

“喂,别看了,吃饭了,专给你开的小灶,知足吧,不然你这种人哪能吃上细糠?呵呵....”

送饭的士兵当即露出了轻蔑的嗤笑,将盛着青菜、麦饭、肉末酱的餐具一一摆好后,站起身来还故意踢了踢食盒的边缘,溅起一阵尘土。

独孤婵并未与他计较,从来到青源镇守备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先前没说,现在没说,以后也不会说,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无话可说。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急匆匆地丢下独孤诞就自己一个人乱跑。

人家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当然知道该怎么躲避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没了他作向导,自己还真没办法顶着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自如地穿行........

独孤婵没有选择吃下让雷浩眼馋的那顿饭食,他没有胃口,带着满心的思考与不满,他就维持着这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状态,直到第二天凌晨。

夏日的清晨还有着些许的微凉,天刚蒙蒙亮,守备营便在中下级军官们的组织下凑出了一支上百人的精锐部队,在营千总的带领下,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么往正安城的方向赶去,没做什么像样的掩饰,沿途的不少有心人士都打探到了与“独孤诞”有关的消息。

这是很没办法的事情,押送独孤诞这样的犯人,人少了是肯定不行的,风险太高,可人多了同样也有人多的风险,那就是人多嘴杂,很难说做到有效保密,不过相比前者,后者肯定是更要利多弊少的。

因此孙福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了最合适的规划,那就是以百人左右的精锐部队带着独孤诞昼夜不停地急行军,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正安城的辖区范围。这样的话假如说有想要劫道的,那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短时间内他们召集的人手绝对打不过守备营的这上百精锐,召集时间一长的话这边仗着精锐部队脚力好都已经进城了,你们能奈我何?

所以孙福根本懒得管消息泄露的事情,本身他也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工作,漏就漏吧,别耽误我赶路就好。

经过好事之人这么一传播,很快,正在青源镇待着的独孤诞本人便得知了独孤婵被抓的消息,此时她正穿着不太合身的脏兮兮的侠客装,蹲在悦来客栈二楼的窗边默默地吃着这里的招牌咸豆花。

“啧....棒槌.....”

这句评价是送给独孤婵的,没有人比独孤诞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优势,虽然身材不算高大,但是敏捷度拉满,足够灵活,尤其是腰部和腿部的力量,早已是锻炼得炉火纯青,往远了说他能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飞檐走壁叫人追不到踪迹,往近了说他的闪转腾挪也能让所有试图攻击他的人白费功夫,可以说只要是他有意想跑,那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根本连他的尾灯都看不见。

就是这么得天独厚的身体优势,居然还能被青源镇守备军那群只知道鱼肉百姓吃得肥头大耳的家伙逮住?

只能说是操作者的问题,这个独孤婵啊,就是菜,就是逊,就是不行,就是辣鸡。

想到这,独孤诞突然开始怀念起自己的身体来了。

他是一个每天都会到河边照见自己,然后被自己帅出鼻血的人,这样的人,是相当爱惜自己的身体的。

最起码的,换做是那副身体的话,这么好喝的咸豆花,他起码能一口气干个三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点了两碗吃一碗饱了,另一碗只能硬着头皮往肚子送......

“玛德,不喝了.....”

撑得直打嗝的独孤诞终究是吃不下了,她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往桌板上拍了一把铜板之后,她单手扶着窗框,一跃而下.....

咚!崩!咔嚓!咔嚓!崩!

这是一个能让盖亚看了气出内伤来的落地动作。

独孤诞就这么顺着二楼的顶棚一路下滑,砸烂了路边摊的帐篷皮,还砸断了两根圆木拼接成的简陋框架,最后把一张桌子摔成了两半,打翻了一筐子青辣椒,将现场搞得十分混乱。

为了维持住基本的形象和不被发现,独孤诞强忍着屁股和腰间的疼痛硬挺着走出了老远,这才转而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吃痛表情。

这个小插曲更加坚定了她找回自己身体的决心。

淦哦....再也不用这具身体耍帅了......

然而突然间,她的脸色又差了几分,一个强烈且清晰的念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离去。

我刚刚吃完饭是不是又给钱了?

“嘶.....”

你怎么能给钱呢?啊?三次了啊,连着三次了啊!怎么每次你都会忘!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她是越想越不爽,越想越不是滋味。

然而尽管如此,独孤婵却还是没有选择再原路返回,毕竟那片狼藉的景象她自己看了都觉得丢脸。

“算了算了,找回身体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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