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大人物会把小冲突和小麻烦一五一十地自己去处理,这些小打小闹甚至都不会传入他们耳中。我现在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感受。虽然来自世界各地的领导人源源不断地给我传来消息,但也不过是些书面文,关于他们地区一些行政决策的通知,再就是汇报一些灾厄行者的传闻和蛛丝马迹。

哪个城邦被怪兽侵扰,哪个民族生存艰难,哪里的人民正因对统治者的不满而发起革命,这些事情往往不会让我知道。不,这样说有点奇怪,应该说是不会主动告诉我,他们认为这些事与我的工作无关,所以这些事物都在我完全不知情下发生,然后也在我不知情下结束。想到这一点,整座监狱显得更加无聊了。

伊耶娜正在吃雪糕,也是件不新鲜的事。我撇眼看着她的红舌慢舔着雪糕,每舔一口都要品味几秒。看着她这模样,我感觉有浓浓的甜奶喷鼻裹紧舌头。

我记得我没让国会送过雪糕,又是谁带回来的。

看吧,有多事情都在我悠闲度日时悄悄发生。说好听点,是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没有知道的必要;说难听点,这些事情无需你参与,就能自己发展。

先不谈这个,看着伊耶娜雪糕吃得这么起劲我也有点馋了,叫国会送点过来吧。

我的手刚伸向通讯,来电的提示光便亮起。说是来电,这玩意倒没法像电话那般,能够提示联系人是谁。不过敢直接打我电话的情况,一般都是急事,也许是灾厄的行踪有新的进展?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接通了通讯。

“万万万万分抱歉,”通讯一头传来结巴的女声,“下官托洛诺萝丝久疏问候。还在百忙之中打扰到您,请请请请您莫怪。”

南方典狱长。托洛诺萝丝.彼徳埃.邦卡利。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自从让她寻找第六灾厄踪迹之后似乎一直把自己关在塔楼里查阅资料,不过在这之前她也不爱出门就是了。但还是要夸赞一下她的尽心尽责。

“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吧,托洛诺萝丝,这次直接联系我是灾厄的事情有进展了么?”

“啊,不,下官惭愧,虽然已有头绪进展缓慢,屡屡碰壁,还,还请您静候,”她怯声说道,“今日联系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管说。”

“是,是这样的,”她清了清喉咙,让自己怯弱的声线尽量显得庄重,“由于这段时间忙于追查灾厄,疏于管理,有一名逃犯从南方监狱逃向西边了。我的属下跟不上它的脚程,而我也必须以灾厄的事项优先,因此她现在已经逃往到西方典狱长的辖区了。我本想联系西方典狱长薇若奥拉,但她似乎有事务在上,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复。因此,下官斗胆直接联系您,希望……”

“希望让我派人抓获?”

尽管我没有责怪的意味,但她一听见我的声音便发出一声受惊的怪叫,搞得我要骂她似的。“是是是是的……因为是个挺危险的犯人,我担心不管会惹出乱子……下官也知道这是下官个人的失职,应当引咎自责,但左右权衡,果然下官还是得以灾厄为重,这才来麻烦您……”

其实也没什么好麻烦的,我一直都很闲,而且我也知道四方监狱都关押着些什么妖魔鬼怪,托洛诺萝丝都说危险的犯人想必恰如其是,那么我作为至高典狱长也该有个表率。更何况是我要求她负责灾厄的任务,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问题也该追溯到我身上。

“把犯人信息发给我吧。”

短短一句话,就换来通讯那头铺天盖地的感恩与赞美之词,实在有些收不了。我将通讯放置一边,抬头看向一旁的伊耶娜,她也在看着我,等待着我开口。

————————

瞭望塔的大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

伊耶娜认识这里的卫兵,他蓄着灰胡子,总是一脸严肃,名叫托米。他宁可自断一臂也不会擅离职守。她在巡逻德萨克南部山林的路上闻到了人血的味道,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

进到塔里,血味更浓了,但看不到任何血迹。自从被德萨克人找到并带到雄都时,伊耶娜大部分时间都用着人类的外形,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但她的与生俱来直觉却时刻都保持敏锐。她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努力让自己别被这气味勾起食欲。伊耶娜登上塔顶,从高处更好地观察周围情况。她的目光锁定在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林间空地附近的树冠正在沙沙作响。

伊耶娜从瞭望塔的窗户一跃而出,双脚稳稳着地,落差足有七层楼。她在风中嗅到了血迹,随后跑进了西边的森林,在枝杈间飞奔,一边捕捉着气味。她来到了空地的边缘,只见一只巨大的金毛猫科动物正在托米残破的尸体上大快朵颐。这只动物的两肩末端上生着一双黑色的羽翼,分叉的尾巴像一条长蛇在自顾自地扭动。

鲜血的味道让她陶醉,但伊耶娜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这次任务上。自从继承父亲的力量后,她的某种残酷天性像是得到的解放了一般,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伊耶娜在德萨克的这些年来,她自信的认为自己已经驯服了自己的本能。但是现在状况让她有些没把握了。

她悄悄走向那只野兽准备突袭,双手开始泛起黑炎的热度。但还没等她出手,那只野兽突然转过了头。它的脸上没有毛发,满是皱纹,就像一个老人的脸。它对伊耶娜露出了微笑,满嘴血染的尖牙。

“归你了,”它说。

伊耶娜先前便听闻过走猁的故事传说,描述它如何凶残、如何贪食人肉、如何狡猾机敏。但没有任何故事让她有心理准备面对一张如此诡异的人脸。它的双眼一眨不眨地迎着伊耶娜的凝视,随后突然缩进了灌木丛,消失在视线中。伊耶娜心潮澎湃地开始了这次猎杀。走猁的毛皮在斑驳的树影中模糊难辨。它带着这天然的伪装,越过倒伏的莓树和湍急的河流,但是它无法隐藏嘴里的血味,所以伊耶娜一直紧随其后。

一块嵌入地面的巨石挡住了前方的路。走猁用爪子奋力一蹬,旋即消失在巨石后面。伊耶娜跳上巨石,突然急停,鞋跟都凿进了石块之中——巨石的边缘就是悬崖。一道鸿沟横在她面前,脚下便是陡峭的深渊。

裂谷的另一面,森林继续延伸,走猁已经没入了灌木丛。伊耶娜叹了口气,要想越过这道山涧只有一个方法,她原本并不想动用这个方法。

她四周看看,确保附近没人,然后用力吸气,构成她身体的能力重新往中心汇聚。即使隔着一条裂谷,她也依然可以闻到托米的气味。她不再有所遮掩,一股冲动破体而出,喷薄出体内死亡般的黑暗。伊耶娜呼化作一道黑炎,叽喳着阴森的奸笑,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整条裂谷像在恐惧似的自己合隆了,事实上是她正在不断扩大自己的身体。魔法的丝线纵横裂谷,伊耶娜八足齐驱,冲进了前方的森林。

她不再需要躲避树干,而是径直走向前,压倒枝杈,碾碎路上的一切障碍。森林在她眼中混为漩涡,她靠着这幅身体的其他感官搜捕着。木熊、银麋鹿和其他丛林动物全都慌不择路地四散而逃,它们的恐惧让伊耶娜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之中。她吐出了巨浪般的蛛丝,一片茂密的树林顷刻间变为她的巢穴。

蛛丝传来震动,她的感官即刻浮过一个金色的身影,她立刻奋力一跃,扑到了走猁的背后。它的尖牙划伤了她的侧腹,但她几乎没有觉察到疼痛。

“我认识你,” 走猁一边扭打挣脱,一边恶语威胁。”它们都叫你叛徒。”

那只金色的怪兽奋力一蹬,伸出利爪胡乱抓挠,尖牙死死咬住她的前足。伊耶娜也用尖锐的利足深深刺入它的后背,享受着撕裂血肉的快感。

“你为什么要抓我?” 走猁问道。”我们应该是同类。”

“你杀了一个德萨克的士兵,”伊耶娜说。“托米。”

她的前足被咬出了血,但伤口流出的毒液让他更加痛苦了,走猁立刻闪避到一旁。

“他是你朋友?”

“不是。”

“这样你还要替他报仇。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你当完德萨克的狗,又去给那什么典狱长当狗。”

伊耶娜发出警告的鸣叫。

“我可不像你,被自己的嗜血欲望驱动,敢在德萨克杀人。”她说。

“不像我?”走猁露出了一幅奸笑和一嘴血牙。”你不馋人血吗?”

伊耶娜绕到疾走猁的侧面。

“我在你的眼里能看到饥渴。”它说。“你在深切渴望着。和我一样的渴望。毕竟没了追逐,美餐也索然无味。”

伊耶娜转怒为笑。

“说得好,正合我意,”她说。

伊耶娜向前猛冲。一招制敌,将走猁死死压在落叶与草丛织成的地毯上,大口咬住它的喉咙。走猁吐出灼烈的火焰,狠抓她的前腹,但只刮下了她的皮毛。伊耶娜的复眼被火焰遮挡,刚刚被咬破的伤口正在随火焰的跃动一同刺痛,但她丝毫没有松口。

走猁曾经华美的毛皮现在被鲜血浸透,凌乱不堪。它水汪汪的眼睛惊恐地盯着伊耶娜,生命逐渐流逝。

虽然本能对她不依不饶,但伊耶娜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吃掉它的肉。她长舒一口气,魔能再度汇聚,然后抽动着变回了人形。她非常享受这次猎杀,但却也因为这种感觉对自己充满鄙夷。她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拎起走猁的死尸拖向刚才那道裂谷。这尸体是她非人渴望的证据,必须藏在深谷的阴影之中,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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