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府外。

围观了好些个人,今日天气放晴,路上叫卖声高,出来吃饭采买的自然不在少数,被这声势浩大的马车队伍吓到了,也是见的不多。许多人是听闻王后娘娘回家省亲,纷纷都来凑热闹,想一睹国母之容。

林道远等待良久,携家人伫立门前,微微一拜,“臣等恭迎凤驾,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

从马车里还传出来一个声音,林道远越听越不对劲,可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周身的侍女们将下车的马凳安好,退到一边,陈毓推开车门,一步步下来,再侧过身,去搀扶后面的林甯。

林甯顺势而为,拿帕子微踮她的手,下了马车。

林甯在前,陈毓则在后。

“女儿给父亲请安,母亲,妹妹妆安。”

“娘娘客气,”林道远欣慰地笑了笑,转过头,有些瞠目结舌,“这是娘娘身边的一等侍女荣萃吧?真是秀外慧中,高的嘞!”

陈毓确实高,加上换的是一等侍女的衣服,看上去不怪,反倒很是威风凛凛的很,站在林甯旁边就跟个门神似的,林道远眼睛都直了,这侍女怎么还比自家姑娘高了一头半,吃什么长大的,以前是放牛羊的孩子吧?还是北境的?这就不得而知了,壮士辛苦啊!

林甯忍住,不行,现在笑了,岂不是有失仪态。

陈毓其实知道,林甯迟早会偷笑,特别装作客气的弯弯身子,“娘娘请~”

自己则将胳膊捋直了,示意她安放,林甯顺从,在林道远的让道下,陈毓和她走在前端,离林家人有一点距离的时候,才小心地说道,“林甯,你竟然敢取笑我,你等着,看我今晚上怎么收拾你。”

林甯故装作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陈毓面带微笑,实际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大厅。

林道远让林品彤抱来自己的孩子,想让林甯瞧一瞧,长得怎么样,让她看看这个孩子可不可爱。

林品彤产后终归是有些孱弱,好在这些天的照料之下,也没有病怏怏的,带着蓝绸带白绒抹额,天气尚且稍稍回温了一点,却实在不能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可不好。

林道远自他的外孙孙出生之后,就疼的跟个宝贝一样。

他啊,上了岁数,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如今守在冠东,看好边境,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儿孙满堂,儿女双全,已然是天伦之乐。

林道远拉着他那半截寸胡,开口说道,“孩子的乳名叫子昀,就是大名还没取好,要不,娘娘来?”

看着怀里睡得安安静静,又长相清秀的小外甥,林甯很是惊喜。

正左思右想,正要开口,便听见那个人的嘴里吐出一句,“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不如,就叫林若瑜吧。”

林道远正欲要质问林甯身边的侍女这样没规矩,不曾想,那人摘去面纱,袒露出那张久违的脸颊,是王上陈毓。

她微微拘礼,“女婿陈毓,今日来拜见岳父大人,实属冒昧,望岳父大人宽恕女婿的莽撞和不合礼数。”

“什么?”

林道远和邱夫人手里的茶碗双双落地,摔了个粉碎,两个人对视一下,傻了眼,这,不是,当今主上的名讳?

主上身为国主,亲自来登门拜会自己和夫人,我勒个去,吓死个人哦。

林道远软了一样,滑着跪倒在地,险些碰到碗渣,“臣不敢当,有失远迎啊!失礼失礼,主上恕罪!”

想到刚刚那样讥讽她那样高,林道远心脏还砰砰跳,实在难以忘记那样尴尬的画面,他就说这个侍女服怎么还短了一截呢……漏脚踝呢……

陈毓站起来,扶起林道远,略微一笑,“今日是以女婿身份拜见岳父,绝无君臣二字,岳父言重了,女婿不是个暴君,自然不会怪罪您的。”

林甯咬咬唇角,这时候又想笑,有一些犯愁,这寻思父亲这个人到底对陈毓都那样盘算,算计了,这一次,是私底下第一次相见,并不是朝堂上那样假惺惺的,那应该会是什么姿态呢……什么态度呢……

“哦,哈哈哈,女婿回门,对对对。”

林道远意领神会,知道陈毓这次出来就是单独出来,同样也没有颁发什么懿旨之类的,让人监国,还称病,这恰好说明了陈毓是放心的来了,毫无防备。

他到底是明白,陈毓心里是有林甯的。

不然怎么会屈身来拜访前朝的余留,还赐予赏赐,特别是娶林甯这样的身份非议的女子为后,为后人诟病,为朝臣弹劾,这些陈毓偏偏置之不理,恰恰说明了,林甯的地位之高,极具信任。

但是从林道远的立场出发,他怎么看,怎么对这个女婿不怎么满意,想来还是因为她是当年主帅,一举攻进京都,要不然他怎会沦落至此?

陈毓知道,今日来,也是为了解开彼此的芥蒂,先过老丈人这一关。

邱夫人咳咳嗓子,锤了他一拳,“差不多得了,我觉得咱家这位女婿就不错,又得民心,又是位实打实的明君,就这,不比你混账儿子强上几倍?”

林道远努努嘴,“我知道,用你说。”

邱夫人上去拍拍陈毓的肩膀,“好孩子,你和甯儿琴瑟和鸣,不比什么都强。”

气氛到底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林甯上前递上三大清单,“爹爹,我们是违背世间伦常,但是,她待我很好,真的。”

林道远半晌没回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作罢了。

只是老头很是倔强,还是板着个脸。

陈毓心想,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三日后。

大雪封山,将陈毓和林甯的行程打乱了,只好等雪下的小一点,再出发。

林甯提前将信封交给了身边的侍女保管,也将早已准备多时的**拿了出来,陈毓昨日与父亲宿醉一晚,划拳赛酒,现下还醉的不省人事。

她已将陈毓那碗醒酒汤倒入了**,又加上早点的香气,已然能够欲盖弥彰。

陈毓,你别怪我,对不起,是我一直以来放不下过去。

哪怕是现在,我也依旧无法释怀。

我一想到,陪我浴血奋战的懋奴等将士已经在乱葬岗,身首异处,我实在痛心疾首。

林甯苦笑,走至床边,轻轻地落在她额头一个吻,彼时泪痕流下,滴在她的眼角,

“郎君,原谅妾身的自作主张,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斩断红颜祸水。”

“你以后就不用担心那些老骨头怎么说对吧?对不起,我还是蛮自私的。”

她喃喃自语,直觉悲凉。

心已心如死灰,没有生机勃勃。

门外的侍女没有敲门,站在门口说了句,“娘娘,去庆云寺的马车套好了。”

“好。”

一切准备妥当,她穿着体面,走出了房屋。

在去庆云寺的路上,侍女自然忍不住犯嘀咕,“娘娘,您为什么趁着下大雪的时候去寺庙啊?按理说,寺庙现在估计都闭门不出了吧?”

林甯表现出一副欢心的模样,“我去那讨碗茶喝喝,这寺庙的陇井雪水刚好可以泡茶,加上每日贩卖的香囊百个把式,我寻思去祈福也好,上香也罢,主要还是心诚则灵。”

侍女点点头,娘娘可真有闲情雅致啊。

到了庆云寺,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的眼花缭乱,明明天降大雪,这些人还来排队去抢香囊,听说是同一法师开过光的,很是灵验,自然人挤人。

林甯支开侍女,说要去找同一法师算算卦,不宜有外人,给了侍女一包重重的铜钱,便去爬台阶了。

侍女从车上下来,这队伍就都快到门外,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啊?

林甯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呼吸着陇井边上的沉沉寒风,却依旧觉得舒服,不惧冰冷,边走边顺路线。

小时候陪母亲出来祈福上香,因为调皮钻进陇井那边玩,后来便找到了一处寂静且隐蔽的悬崖边,这地方便就是连接着南国的地方,跳下去,尸骨无存,陡峭艰险,恐再无生还的可能。

她也没想着活下来,毕竟一切事情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万事大吉,却始终还是被那人一手毁掉,她对不起那些因她而丧命的将士们,也对不起黄泉下死不瞑目的前朝族人,更对不起父亲这些年的教导抚育。

悬崖风大,将她身上的衣袍刮了又刮,却实在感受不到什么温度,现在只有自由的味道,跳下去,她来世,要做自己,要做林怀卿。

林甯刚走到边上,身后传来急促而怒气的长吼,“林甯,你做什么,胆子肥了是吧?”

林甯诧异,转过身,“你没喝醒酒汤?”

陈毓喘着气,瞪着她,“怎么,你下毒了?”

“我可不敢对当今主上下此毒手,只是普通的**罢了。”

“我不明白,林甯,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见过父母家人,受了朝臣叩拜,补了洞房花烛,这些还不够吗?”

“陈毓,你别管我了,我只想早日解脱,早日转世,你拦不住。”

“你还恨我,是吗?”

“是。”

陈毓咬着下唇,有些压制怒火,“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林甯,你甚至都不想正视的看我一眼,为什么,你说啊。”

林甯默默抬头,“就因为,我们身份悬殊,世俗约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心的待在你的身边。”

陈毓近乎有些歇斯底里,“这些都是虚的,只有两情相悦,什么都不是问题,不是吗?”

林甯,你到底在怕什么。

只见陈毓靠近一步,林甯就往后一点,眼看没几步人就要下去了,陈毓无奈地停在原地,决定不过去了。

两个人保持着距离,看着彼此,似乎在做最后的离别。

“陈毓,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可以吗?你先过来,好不好,我求你了,林甯。”

陈毓乞求的看着她,希望她还能听到自己的意思。

林甯不为所动,“我的哥哥,是不是被你亲手杀了?”

陈毓还是坦白了,“是,当时没有办法了,如果我不杀他,我坐不稳王位,朝臣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甯骤然落泪,心痛如绞,“很好,那我终于可以下去陪我的哥哥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一天,真的好慢啊···”

慢慢,慢慢,林甯越来越往后,陈毓看形势不好,直接跑了过去,到了悬崖边上,却只抓住了她的一丝衣角的绸缎,陈毓眼睁睁看着林甯坠入悬崖,那样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到底为什么这样,林甯,为什么,你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你果然狠心。

她双眼猩红,疯了一样的剜土,“你就是死,也不愿意做我的结发妻子,林甯,你这个白眼狼!”

万丈深渊之下,林甯眼睁睁看着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往下骤降,看着崖边的陈毓的崩溃,她面无表情。

她还能意志清晰,看着身边的鸟儿飞翔,泉水涌入下一个水口,似乎此刻此时是那样的松快,太好了,林甯,这一次,你依旧还是林怀卿。

她庆幸的笑了笑,或许自己会很惨烈的模样被人找到,又或者是还没死全,只是断胳膊断腿,都不要紧,人生到这,也到头了,疼痛与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重要的人,林怀卿想要去另一个地方,那个可以让她自由自在的地方。

(大结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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