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在这个国家,大部分乐手音乐生涯的起点既不是学校的声乐教室,也不是租借制的录音棚,而是在一块块不起眼的河畔空地上。这里远离都市的嘈杂,鲜有行人通过,唯一的背景音只有呼呼的风声与水流的清响。在没有乐器的支持下,将这些大自然的馈赠当作伴奏也不失为一件浪漫的事情。

脚底踏着青草,望着水泥浇筑的桥墩,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打开了自己的喉咙,用从二里那边学来的方法开始歌唱。

自那天确定担任主唱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我几乎每天都会和二里一起来这里训练。由于全是新手的缘故,大家并没有像其他乐队一样一开始就聚在一起排练,而是分散开来了。店长会抽出营业前和打烊后的时间来教导玲玲,而荻川前辈则辞掉了“味自慢”的打工,并且在阿仁先生的介绍下去到了乐器店里当了学徒。

这样一来,我们的情况倒有点像是漫画里那些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分散各地,并且在各自的旅途中不断修行和变强的主角团队一样。等到终于有一天,大家能够充满自信的带着自己的乐器站在彼此面前的那一刻,我们又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呢?

果然,这种王道的展开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令人心潮澎湃……我这么想的时候,一不小心破音了。

“……呼呼,斋藤君肯定是在想别的事情了。”

我刚一失误,二里就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向我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真严格呀,二里老师。”

“不过比起一开始进步已经很大了哦?起码气息稳定了很多,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是吗?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我坐回了台阶上,和二里肩并着肩。

二里背着一把日落色的贝斯,据她说是从山田凉小姐借来的。购买乐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尽管她的家庭应该很宽裕,不过在还没有选定型号之前,多试试不同厂家和风格的琴有益无害。

提到这个事情,我们不经意间聊起了结束乐队。

因为去年自去年开始反复不断的流行感冒的影响,文娱界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像是结束乐队这样因为政策的限制而不得不取消预定演出的乐队可以说比比皆是。

而另一方面,据二里所言,因为大型活动无法如期举办的缘故,像是livehouse之类容纳人数较少的地方反而愈加兴旺了起来。有不少曾经从地下走向大众,如今小有名气的乐队的都趁着业务的空档期回到了自己生涯的起点,进行一些怀旧或宣传性质的表演,就像是结束乐队回到“starry”的那场一样。对于一路追随至今的粉丝而言,其中的感动不言而喻。

“……但果然还是挺遗憾的。原本今年预定是在大阪对吧?听说那个会场能容纳几千号人呢。”我叹气道。

“真希望疫情能够早点结束。”

二里一边说着,弹起了怀中的贝斯。那是名为《Autumn Leaves》的爵士曲目。Ibanez特殊设计之下,使得这把琴的音色具有大贝斯一般的木质感,非常适合爵士乐。

“你是天才吗?”我惊讶道。

虽说只是一小节一小节的循环(我估计她只练到这个地方),但是短时间里就能做成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欸?!有吗?”

二里停下了演奏,脸颊逐渐泛起了红晕。

“这下糟糕了呀,我要成为垫底的那个了。”

我有些懊恼的拍了下大腿。玲玲和荻川前辈或多或少有些底子,进步神速可以理解,怎么就连和我一样完全是新手的二里也突然弹的这么好?要在她们伴奏之下歌唱的话,我可没什么自信。

“怎么会。我觉得斋藤君才是天才的那个,现在的你去ktv的话,绝对会吓大家一跳的。话是这么说……之前班长邀请你去参加班级的K歌聚会的时候你一口回绝了呢,这下没机会啦。”

“那个人也是的,居然来邀请我这种人,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又说这种话,哈哈。”二里笑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她会继续说些希望我在学校里表现的积极、正面一点的话,谁知并没有,这下反倒让我好奇了起来。

“怎么了,这次没有晾晒阴湿男环节了吗?”

“啊啊啊……不要再提这个词了呀。”二里苦笑着捂住了脸,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

晾晒阴湿男这个词是属于我和二里之间的梗,源头可以追溯到班级里女生小团体的闲言碎语。

因为正式组成乐队的缘故,我和二里之间的来往和交流愈来愈多,逐渐让其他同学感到好奇。那些闲来无事就爱八卦的女同学更是趁机宣传造势造谣我们正在交往,还背地里称我们为“太阳小姐与阴湿男”组合。

玩笑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讨厌,反而感到很幽默。什么嘛,不是很契合吗?于是,今后每当二里劝我多参加参加集体活动的时候,我都会说着“哎呀,别晒我啦,要蒸发了!”之类的话然后逃得远远的。

“不让说吗?我倒觉得挺搞笑的。”我遗憾道。

“练习了练习了!不要偷懒!”

二里红着脸,连推带搡,把我从石头台阶上推开。我又站回到了刚刚的地方,继续开始歌唱的练习。

时间一晃来到傍晚。这里的照明很差,再晚一点就没有什么能见度可言,因此,我们决定打道回府。

我和二里并没有一道回去,她坐上了电车,而我则用步行走到了品川区。那晚,父亲在来事务所的时候留下了一把要是和地址,声称自己在这边有一个小仓库,里面有堆积有CD和书籍之类的,我决定去找找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根据纸条上的地址,我来到了一个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这里是商铺们的库房区吗?我不是很了解,不过看样子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昏黄色的照明下,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诡异,很有恐怖游戏的氛围。

找到了对应门牌号后,我打开了所,拉上卷帘门。

夹杂着浓重的油墨气味,一阵尘埃扑面袭来。等到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这个十平方米大小的空间也显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几个两三米高的木质大书柜和放置在地上的纸箱占据了这里绝大部分的空间,仓库里堆满了讲义,试卷,书,CD,游戏光碟,偶像海报,模型玩具等等等等的玩意,角落里还搁着一台CRT显示器以及数台拆解开来的电脑机箱,里头的零件和密密麻麻的线路暴露在空气中。

望着这些东西,我不禁想象起了父亲的大学生活。

按照年份推算的话,他大学生的时候正巧是网络发展的黎明期。望着墙角堆积的那些器材,其实不难想象出父亲曾经也有沉迷于电脑和网络,过着整日DIY各种电子产品的时代。在那个时候,他会用网络做着什么呢?我不清楚。

我曾经一度认为,父亲的人生当中除了赚钱以及和酒吧认识的女人厮混以外应该一无所有了,说他的心灵贫瘠的像个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荒地也不为过。不过很显然,眼前的这个仓库向我展示除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游戏,书籍,音乐,电子产品,亚文化……父亲曾经也是个兴趣爱好广泛,对流行食物信手拈来的大学生——在踏入这个仓库之前,我根本无法想象出这样的事实。虽说我们是父子,但恐怕我对他缺点以外的东西一概不知。

带着感慨又惭愧的心情,我开始踱步在这个记录了父亲青葱岁月的空间当中。只不过,在绕到某个书架后面的时候,原先被遮掩住墙角里有一样东西瞬间吸引了住了我的目光。

——黑色乐器架上,有一把淡青色的贝斯正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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