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难得,回到监狱第一件事不是回床上倒头就睡。然后也没有去看看监狱其他人。就是在主殿和庭院的走廊走了几圈,要说我在干嘛,老实讲也没干嘛。这几天思绪有些乱,想整理一下,怕躺床上直接困了就没心思思考了,所以才打算边走边想。只是逛了几圈下来一个结论也没有得出,因为我单纯地就是在发呆罢了。

不过放空之后也确实舒适了不少。我有很多烦恼,也有很多不平事,这些事情纠结在心中且不会随着时间消解,只会堆积在你心中,将你的五脏六腑压得沉沉的,让你每走一步,每动一次思绪都痛苦万分。因此最好的解决方案永远是遗忘。

转移注意力,不打算解决,也不去纠结,这是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同时也是我的保护技能。为了让我的心不必每天都那么郁郁寡欢。虽说有人认为这种思维是在逃避,是软弱的表现。

但说到底,到底要怎样才算坚强呢。软弱的处事足以去化解那些悲痛的侵袭,故作勇猛的去面对烦心事到头来只会换得遍体鳞伤。还是说,真的有人强大的面对那些生命中的遗憾和无力,可以正面对抗并得到完全胜利。

反正我做不到。所以我选择软弱。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要软弱的活着。

从思绪中脱出,抬头确认自己现在的方位。因为没有目的地所以走到哪是哪,正如我没有梦想所以能干啥就干啥。现在的位置在监狱的右殿,我身边正好有盏立灯,散发着柔和的氛围灯。灯芯换上了新的,灯罩上没有灰尘。看来我不在的时候,监狱里的人也有好好在做卫生。

不过我也没有特地去检查过这些,我自己就是个邋遢的人,脏点乱点我反而还舒心,现在几个漂亮美女轮流给我整理房间,室内物件一天一个摆法,有时候找东西都不知道该问谁。

但这种生活中的小琐事让我感到很幸福。是的,就像小时候在家里,电视遥控器和玩具找不见了,可以在楼上大喊问去哪了,然后楼下的母亲就回喊道,说听不见下来讲。就是这样的事情,让我很满足。

悲伤袭来了,过往的回忆冲刷当下的忧愁,将旧时的伤痛填满我的脑海,让我烦躁的大脑和苦恼的心得到了缓解。我抬头往向那离我几十米远的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灵中的疼痛不是我的顽疾或者伤痕,它们是良药,让我能够忘却生活的恐怖。

等我再次回过神来,发现阿黎什正在我身侧。不是从我身后走来,而是我从我身前,现在正打算将我经过。

“阿黎什。”

“嗯?”听到我的呼喊她便停下脚步,回望着我,“叫我干嘛?”

是啊。我叫她干嘛,我又没事找她,仅仅是一个人从我身边路过,我为什么要叫住她呢。

“不,没什么,”我摇头道,“就是想叫下你。看看你有没有精神。”

虽说不是是在找借口,但也显得愚笨至极。我没法坦率地对他人嘘寒问暖,对于我来说,关心别人很简单,但把关心展现出来则是很羞耻的一件事。更何况我出声喊她并非出自关心。

“您是想找人聊天么?”阿黎什黯淡无光的瞳孔正注视着我,“您想聊天的话,我可以陪您,不能保证聊得能愉快就是了。”

这么单纯真的好么。光是有人愿意陪自己聊天,内心就雀跃不已。

“你没有在忙么,见到我都不打招呼。”

“没有。在给哀叹天处理点事而已,不急。”她调整了下站姿,显得更加懒散舒适。“不打招呼只是看您在想事。”

这样么。那我现在可以和她聊天了么,既然得到了她的同意,我可以把我内心的忧郁和烦闷倾诉出来了么,那些在德萨克发生的悲伤的事情,我对世界未来的担忧,以及我过往的残酷回忆。可以趁机将其倾诉,排泄到另一个人身上,为了让自己舒适,就利用他人的善意,把不属于对方的压力强行分担过去。

真的可以么?

“下次吧,这次废了不少功夫。一个人睡会儿就好。”我又在撒谎了,明明只干了一些最简单的事情,却在装着很颓废很疲惫,“哀叹天现在在干嘛?”

“还在亚伯安,她说值班那天会回来。”阿黎什轻描淡写道,“那么,我去忙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她那份孤独的美丽,不论远近,她的身体总是像被虚无隔绝,任何东西与她靠在一起都会失去意义。就比如一只羊,商人和裁缝看见的是它的绒毛,农场主看见的是它的体态和产量,博爱者看到的是一条鲜活珍贵的生命。但它在阿黎什面前就什么都不是。对于阿黎什来说,羊只是羊,她在它身上什么也看不见,她对它没有索取和企图。因此羊在阿黎什面前失去了自己的意义,所有的。

和她生活在一起,说实话非常地恐怖,因为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对于她而言都如浮云,皆是捕风。我的情感即使倾诉也在她身上得不到任何回馈。她会接受话语,但同时也会消解话语,你爆发的所有情绪都会被她过滤成无意义的东西。

但我们就是生活在一起。我衷心祈祷她有一天能够变为普通的女孩,能够更加庸俗的展露情感和接受情感,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

我闭上眼,再不去看她。直到听不见她沉闷的脚步声为止。

我继续顺着走廊前进,往阿黎什离开的相反方向。这是为了避免再次碰见,因为我根本没有心思睡觉,若是不巧再遇到,我廉价的欺骗会在一瞬间被她解读。她会对此无动于衷,可我则会心如刀割。

监狱很大,我不知道我感叹了多少次这座监狱很大。但它真的很广阔,道路众多,设计巧妙,让道路与殿内各个区域相交错,就比如我现在从二楼阳台的室外楼梯下到一楼,而一楼穿过厨房,立刻就能到刚刚遇见阿黎什的走廊。

如果我有小孩的话,或许整个监狱会很适合玩捉迷藏吧。正好整个中央监狱,包括园林不断扩向目光尽头的地方都没有鸟兽的存在。这也归功于圣。

我对自己的想法提嘴一笑,我自己也分析不清此时的情感。我的养女,仙芸。虽然没法说她是我拉扯大的,但也是我第一个付诸父爱的孩子。那个时候,我曾无数次纠结是否要在德萨克落地生根,仙芸成了我最大的放不下。她和妲莉妲娅,以及薇诺奥拉都有着亲密的关系,多年的生活,也让她充分习惯了德萨克的生活,融入到这个国家的一份子。她知道整个雄都有多少颗楸树,她知道哪里的鱼塘最受钓客喜爱。我曾想为了她永远留在哪。

但最终德萨克不欢迎她,即使最后没有那件事,我也理解了。我没有归宿,整个广阔的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即使德萨克不驱逐她,随着岁月推移,她终究也会长大,眼界会愈发开阔,思想愈加丰富,然后离开我的身边。如果我以父的身份去挽留,就如同犯下重罪。因此,我理解了,理解了自己没有归宿这件事,理解了这个世界一样束缚我的东西都没有。我无比自由。

我应该感到高兴么?

到最后又是这样,陷入情绪的泥潭无法自拔。不断消磨着自己的时间与精神,让自己精疲力尽后结束一天,再到第二天重复如此。

我们的生活中真的有光么,能够打破阴霾,精确地射入生命中的闪耀的光。让所有的悲伤难过冰释,让我们可以积极向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能够净化灵魂的神奇之光。

走廊越来越暗,也许我走得太深了,走到了太阳照射不到的区域。虽如此,仍有三道烛台为我提供光线,此时的我非常感谢这般的氛围,能让我在情绪中堕落。

我正打算找个角落席地而坐。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在哼歌。我有点好奇,歌声在冷清的殿内回荡,让我搞不清来源。但我正好很闲,我就在附近到处晃悠,尝试了好几个方向,直到歌声变得清晰为止。

歌声很轻快。但并不动听,哼唱的也是非常简单的旋律,但我被声音中的活泼迷了神,不假思索地前往那个方向。声音的主人屈指可数,毕竟整个监狱就那么点人,算上有踏入中央监狱的四方典狱长,人数也就刚好两位数。

于是我踏入斑驳的阳光,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绿叶。我到了庭院,这是我心中诞生最后的想法,在这之后我的大脑便不再喧闹,它不再诞生新的想法了。

蓝色的海浪在我心中涌起。在太阳沐浴之下,声音的主人就在那,她的襦裙被雨鸟打湿,浸透的衣裙几乎是半裸着的,她跪坐在那里,让我的心在发痒。

一个少女,一个愿意爱我的少女。蜜粉般甜美的微笑,绸子一样柔嫩的脊背,紫罗兰色的头发被编织成麻花。一条圆点花纹头巾系在她胸间,她的胸躲开了我低俗而贪婪的双眼,却躲不开我回忆的注视,那对硕大的**我曾经在那些平凡的日子抚摸过。我发现了她胁上一个微小的沉褐色黑痣。带着敬畏和喜悦,我又看见她可爱的绷紧的小腹。我的嘴刚刚还停在上面;还有那丰满的臀部,我曾吻过她内裤的带子留在上面的那块扇形印迹──

我发现要恰如其份地表现一刹那的那种颤栗、那种动了感情发现的碰撞,真是最为困难。在太阳投射的时刻,我的目光滑过了跪着的少女,我从她身边走过,打起成人的伪装,但我灵魂的真空却把她闪光的美丽每一处细节都吸在眼里。约尔德,已经苏醒的约尔德,她正在庭院里忙碌,四周的绿植彻底遮蔽她天体的原色。我看着她,内心全是欲望。我理解了哀叹天口中的象征。我们的一切只是一系列的摸索和失策,以及误入歧途的享乐。

但是我没有做错。我并不后悔。我非常理智的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这个身患顽疾之人的癫狂,并且毅然决然。我继续走进这透不过气的花园时,我的双膝便象潺潺微波中那双膝盖的倒影,我的唇便像沙,还有──

“啊,典狱长。”她发现了我,“看我种的雪百合,快入夏了还能长这么大。”

“是的,”我说,“是的。它们很美,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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