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空中,白衣圣女身披苍色火炎,巍然立于沧浪之中而不溃。无论狂涛如何怒啸,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侵害到她与她身后的人们。
“主啊……愿你在此。”
尽管已经意识模糊,青年仍被这堪称白日梦般的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言自明,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神所派来的使者,前来拯救这个几乎已被人遗忘,破败倾颓的岛屿。
或许是因为是因法术所引起的现象这层缘故,火炎与海水拮抗的时间并未无限制地延长下去。在火焰再次将面前的海水蒸腾殆尽后,环绕着世界的潮水缓慢地退却。
“结束了……?”
格兰特愕然地抬头看去,放眼处皆是一片狼藉。海啸的绝大破坏力几乎抹平了周围的建筑,四处尽是房屋的断垣残壁。没有被圣女所阻挡的那部分浪潮轻而易举地碾碎了环绕海港的高墙,残余的威力亦将位于高地的丛林也压倒了一部分。
“你……你没事吧?”
法阵和火炎消散,夏蒂缓缓从空中下落。在降落到地面上时,她的样子显得十分虚弱。即便是以她的力量,在阻挡了海啸之后也消耗了大半。她不理会格兰特,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到特蕾西娅的身边,查看她的状况。
潮水的退却似乎也让格兰特的身体状况恢复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发现那里的刀鞘空空如也。之前察觉到状况不对时,他为了减轻重量将武器丢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侍女小姐好像一直醒不过来。”
他的视线游移着,似乎是在从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夏蒂并没有注意到他鬼祟的举动,而是在特蕾西娅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将她唤醒。
“怎么回事……夏蒂小姐?”
昏睡的咒术被解除,特蕾西娅从地上坐起身子。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眼前摇摇晃晃的夏蒂。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夏蒂便一头倒进了她的怀里。
“我累了。还有,对不起。”
无需言语,特蕾西娅的奇迹自行发动。在她昏迷的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之前威尔对夏蒂的叮嘱通通都流入她的意识。她怔怔地抱着夏蒂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在海啸发生后,威尔的身影便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喂,夏蒂小……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在察觉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后,特蕾西娅连忙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威尔先生,神父先生呢?他在哪里?对不起又是什么意思?”
不用管我,一切优先特蕾西娅就行。
特蕾西娅的脑中,威尔的这句话令人心颤地反复回荡。她越过夏蒂的身子向前看去,所见的只有触目惊心的废墟,以及在刺破黑云的天光之下,海面上所漂浮着的船只碎片。
力量耗尽的影魔少女沉沉睡去,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在她的那句“对不起”中,特蕾西娅的奇迹并不能感受到任何与“歉意”相关的情绪,因此她才不能置信出现在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推测。
“佣兵先生……请您告诉我,神父大人在哪里?”
她转而向着愣在一旁的格兰特寻求解答。
“……我从船上逃走时没有见到他。”
特蕾西娅清晰地听到自己心中传来某样东西破碎的声音。
…
……
…………
青年睡在某个狭窄的房间中,被无边的漆黑所笼罩。
他口不能言,身体也无法移动分毫,于是只能看着眼前唯一的事物——一个闪烁着白色光芒的方盒子。那是黑暗之中唯一发光的东西,在那里面,有着许多小人正在跳动。
啊……是电脑,还是电视机?
青年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眼前这个方盒子的名称——一些能够“放映”形形色色的故事的机器。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名词所代表的东西不只能干这个。但对于青年而言,它们的意义只在于能干这个。
不知是电视机,电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方盒子里,正在放映着一个男人的人生。一个父母双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将自己和妹妹的希望寄托于名为神的虚妄事物当中,悲哀地信仰着幸福的男人。
男人的人生令其感到无聊。因为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不惊的地方。他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抄写室内,在昏暗的灯光下誊抄着书稿和文件,偶尔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中窥得一些知识,并因此而沾沾自喜。
他有时也会摊开一页新纸,在上面撰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添油加醋地把从吟游诗人那儿听来的轶事乱编一通,或者写下一些只有开头和结尾的英雄传奇。有时写得尽兴了,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自比神明,创造一些乱七八糟,逻辑也混乱不堪的架空世界。
这些世界有些通向过去,有些通向未来,有些亦映照着现在,甚至他那平庸不已的人生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每每写下这些东西时,他的样子总是十分欣喜。
这就是你所渴望的幸福吗?青年对之嗤之以鼻。
当工作结束后,他看到男人返回一个和自己所在的房间一样狭小的屋子中,各种各样的木头家具挤在一起,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男人妹妹的身影。
和男人不同,他的妹妹选择的道路是将自己的全身心都奉献给神。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男人将自己微薄的薪资全部用于对教会的捐赠。
青年嘲笑他的愚蠢为他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白日和一个又一个夜晚彻骨的孤独,在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纸张翻动声和走笔声中,即使是旁观的青年也感到厌烦了。
你的心底应该还有其他愿望吧?如此无趣,无聊,毫无追求的人生,难道是你想要的么?
你难道不想住在更宽敞的屋子里吗?比方说,你所在的这个抄写室,不是抄写室,而是它所属的大主教的宫殿。它有着洁白的穹顶,华丽的浮雕,美丽得堪比油画的彩色玻璃,还有铺着鲜红羊毛地毯和大理石家具的宴会厅,以及比昏暗的抄写室大上几十倍的图书馆。
男人听下正在纸上徜徉的笔,若有所思地望向窄小的屋顶。他的眼中也应该存在着某些渴望,某些疯狂,青年觉得自己没有看漏。
对,就是这样,你需要一个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等到你摆脱了这种生活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会拥有和你的雇主一样的宫殿,还会会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像你这样的抄写员坐在你的图书馆里为你卖命。
而你的人生,将会有着数百倍甚至数千倍于现在的“意义”。你那平庸的幸福,哪里能与这种“意义”相比?
…
……
…………
“……咳、咳咳咳!”
威尔吐出淤积于喉头的咸水,睁开眼睛。
我还没死?
要驱动身体有些费力,但并不是做不到。他站起来,所见到的是一片完全陌生,但却和他之前所见到过的海滩没什么两样的海滩。这里不像是天堂,因为他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先前已经湿透,破破烂烂的教士服。
要是特蕾西娅知道她的主吝啬到连衣服都不给死人换一件,那她应该会相当失望吧。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被卷入了暗流,然后被灌了一肚子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着,难道又是所谓的奇迹?
“你醒了。身体的状况如何?”
他循着声音转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位同样浑身湿透的妖精。她正拧着自己的翠绿长发。由于那件贵气十足的红色长袍整整齐齐地躺在一旁的沙滩上,因此她的身上现在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短衣。
而现在这件衣服也同样被海水所浸湿,使得威尔得以毫无障碍地窥视她玲珑曼妙,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呃……我是不是转过去比较好?”
“既然你是一位神父的话,那自然是不要看会比较合乎礼法。”
莱娜善意的回答让威尔连忙转过身去。“感谢莱娜大人的救命之恩。”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在水底所看到的那个身影,他知道应该是她潜进暗流救了自己。在他的认知里要在那种情况下救人的方式几乎不存在,但她就是做到了。
她所承担的风险和付出的劳力可想而知。如果这时还要占人家便宜,那就显得太过卑劣无耻了。
“不是莱娜。我的名字是莱拉·圣树。抱歉曾对你用了假名,还隐瞒了身份。”
“莱拉……莱拉,圣树?”感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威尔竭力检索着自己的记忆,然后蓦然发觉一件足以令他吓得六神无主的事实:
“你你你你你您您是第二圣星,教国最古老的《天启》之圣者,莱拉·圣树大人?”
“啊,‘最古老’这个形容是多余的。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在妖精之中,我可并不算是年长呢。”
在冒牌神父的面前,妖精的圣女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和她年纪毫不相称的俏皮微笑。

(第五十一章中,跳入水中协助威尔的莱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