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前不同,在圣的帮助下,我们即刻到达了暮法森林。天色已经暗了,这座森林仿佛从未醒来。听不到半点飞禽走兽的动静,只有古老的树木在交头接耳,原本怪异的森林貌似少了些什么,显得更怪异了。

圣带着我又进行了一次传送,到达了较深处的地方,我的脚踩上了泥泞的道路。森林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我找不到通往古神沉睡之地的路。“圣。怎么说。”

“很奇怪,”她蹙眉道,“我感受不到煌蛛神的存在。”

话虽如此,但我们继续前进。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野花的芬芳,惊讶享受于这令人陶醉的香气。也许是上次太过匆忙,没有好好欣赏这座森林的魅力。阳光穿过针叶林的华盖,倾斜着投射出斑驳的光点。然而,河水的气味却突然让我回想起上次差点被淹没的场景,不由得后背发凉。我们向森林深处行进,蜿蜒的山路向北方延伸。圣的指尖搅动着出光彩夺目的魔力。魔力从她指尖飞起,形成一颗指引的星辰,光芒逐渐扩大,照亮了我们全身。

星光点亮了森林,点亮了世界。森林中的色彩变得超乎寻常地鲜艳而又富有生机。我看到星辰漂浮在空中,听见了树木的呼吸和大地的慨叹。眼前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议,一切生灵都在能量的径流中生机勃勃,无论是无名的小草还是粗壮的铁桦树。人们说铁桦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甚至能抵达世界的心。

我们在五光十色的的森林中骑行了半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交叉路口,两条大路中间还有一条小路,几乎已经被野草覆盖,宽度也只够徒步前进。

圣闭上眼睛,将手臂向侧面伸展开。她深吸一口气,凉爽的空气沁入心脾,森林的灵开始对她诉说。

森林的灵诉说着明与暗的对立,闪烁的色彩和跳跃的光线。她感受到了遥远的星光像薄雾一般飘来,这些星光播撒在其他的世界,照耀着其他的生命。却对德萨克如今的黑暗视而不见。在光明滋养生灵之处,她怡然舒缓。引路的星辰在三条路径中来回兜转,圣皱了皱眉,因为森林的光颤抖了。她感觉到一抹阴影与光明重叠在一起,黑暗隐藏在本该只有光明的地方。可光与影本该擘分,他们之间不可能相交。

周围的森林突然变得寂静。没有微风吹拂树叶,没有草片飘摇摩擦。我听到了轻柔的沙沙声。一句话。我听不懂的语言在我脑海响起。

可圣听得懂。

清脆的树枝断裂声,夹杂着刺耳的金属刮擦,拨开了拉克丝的眼皮。她深吸一口气,满腔凉意让她立刻反应。她用力眨眼,驱散了袭来的黑影。我们听到了骑兵的声音,辔头和缰绳之间锁环的敲打,金属与金属之间的剐蹭。骑兵,穿着战甲,至少四骑,可能不止。

我并无畏惧。毕竟有圣在,而且人类没什么可怕的。现在找到古神的位置,才是更紧迫的威胁。他的力量深不可测,似乎是还在测试我们这边的手牌。我看向圣,她正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古神信徒?这次灾难应该出动了他们所有武力,就算还有剩余也是乌合之众。法外乱民?有可能。那样的话,就更不足为惧了。圣将闪耀的星辰移至上空,随时准备好发射下闪耀的光箭。

面前的灌木丛散开了,五名骑兵映入眼帘。

五人个个孔武有力,从头到脚都穿着亮闪闪的战甲。胯下的战马都是灰皮良驹,肩宽体壮,至少十七掌高,披挂着相同的钴蓝色马衣。四个人刀剑出鞘,第五个人看不见佩剑。但那只机械手臂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典狱长?”这名骑兵问道,她的声音被蒙在头盔里。

我长吁一口气,这位骑士摘下了头盔,盘起的金发,一脸刚毅,简直是德萨克气质的化身,让人感觉应该被铸在硬币上。

“薇诺奥拉。”我不知此刻的心情是喜是忧。

德萨克的公主带来了四名天光兵团的战士。

如果换做其他军队,四个士兵简直微不足道,但天光兵团中的战士个个都是英雄。他们的英勇事迹全都印刻在自己的剑身上。德萨克五湖四海的酒馆里和篝火旁,全都传唱着他们的故事。

黑发锐眼,蓄胡子的剑士是迪亚多鲁。他曾在哀伤之门凭一己之力对抗一整支崔纳力的军团,坚守了一整天。他旁边是来自让德勒的赛巴托,他杀掉过一头可怕的深渊巨蛆。那条怪物每一百年苏醒一次,肆虐猎食,但现在已经长眠不醒。它的巨牙被挂在王宫大殿,紧挨着新挂上来的魔龙头骨,那是来自还是王子时期的瓦尼斯和我的进献。

另外两位。说意外也不怎么意外,毕竟他们来到暮法森林肯定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带路。

“哟,典狱长。”巴莉。

“久违,典狱长大人。”还有恩希利亚。

之上次事件之后,巴莉也被一同提名为天光兵团候选。其实当她在多恩霍尔德带头冲上海狼舰队的甲板,一把火烧光了他们的船。巴莉成功地击杀了狂战士的头领时,评选员就有这个打算了。他们之中恩希利亚最为娇小,但我清楚她那份坚毅配得上她的荣誉。

我认识每个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晚估计又要和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前,听他们讲自己的传奇故事。是的,他们都是德萨克的英雄,非常值得尊敬,但我已经听上十次赛巴托讲述自己如何爬进深渊巨蛆的食道,还有更重口的,这里就实在不想回忆了。

“让我猜猜,”我看着薇诺奥拉。“你们是不是觉得杀死古神就能结束这场灾难。就带着这么点人?”

“德萨克懂得传送魔法的人不多,临时能聚集的战士只有这几位。”

“这跟送死没两样。”

“我知道,”薇诺奥拉目视前方,“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你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知道,因为我就是。”薇诺奥拉一脸和蔼的笑容,带着难以察觉的自嘲。“犯同样的错时,我总是会被原谅,其他人都得挨一顿毒打。那些宠溺我的人不在了,能够教训我的人也不在了。”

二人之间的交谈悬在嘴边,我扭头看向一边,回想起不应该低估她的。人们只知道她的诚实和直率,知道她略懂战术计谋,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如今的细心和狡黠。

“那你们找到了么,古神所在之地。”

薇诺奥拉握紧了缰绳。

“还没。”她不甘心的说,“但我们会找到的,然后终结这场灾难。这样的话……”她顿了顿,“您也能从责任中释放出来。”

“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

“我也一样。”

或许是破裂过的东西永远有裂痕,又或许是现在就是我们最合适的距离,再或者,是我们都放不下脸皮。还没做好和好如初的准备。

“我知道古神在哪了 ,”圣突然开口道。

薇诺奥拉立刻看向圣所指的方向,脸上的轻松顷刻消失。整个身体状态都变了。她肌肉紧绷,眼神目不转睛,随时准备行动。天光兵团的战士们在他身边列阵,如同箭在弦上。

一具尸体向我们走来。对,一具尸体。

尸体扑倒在我们十米远处,两股血柱从脖子中喷射而出。人头滚落到了薇诺奥拉骑着的马脚下,这时,尸体中滚出一股打着卷儿的黑烟,就像尸坑里汨汨鼓动的漆黑粘液。一个鬼影,张牙舞爪、眼中冒火,从死人的头颅中迸射而出。

这股能量如此歹毒、如此怨恨、如此邪恶。

然后,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森林中冒出,又暴死当场。

黑色半透明的形体从实体身上渐渐升起。每个黑形都不尽相同,但是比恶魔更加丑陋,有得像人与蜘蛛的混合体;有的直接就是一直长着人头的手臂,用手指爬行着;有的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腹部长满人的面孔,拥挤在一起发出齐声的惨叫。各种超越人类认识的怪异生物正在聚集。

“诅咒。”薇诺奥拉自言自语道。

黑暗生物开始靠近我们,在空气中滑行,没有一点声音。这是一群噩梦般的恐惧之潮。

“这些是什么东西。”巴莉问。

“以凡人之躯接受古神之力的产物,”圣说,“被遗弃、不再被需要的力量重现于世,对世界规则的冒犯所造就的丑陋之物。”

我明白,自己不能留在这里战斗。我在这也派不上用场,而且天光兵团的士兵仅凭自己的力量也能守住这里。我牵起圣的手,同时面向薇诺奥拉。

“我能阻止这一切。”

“怎么做?”薇诺奥拉目不转睛地盯着步步紧逼的怪物军团。

“不用管我怎么做,”我说。“只要……别在我回来之前死掉。”

“你要去哪?”

我和圣的身上泛起传送的荧光,身体在空间中消融,趁着我的上半身还没化作光点,我对薇诺奥拉说。

“去拯救,”我喊道,“所有人。”

薇诺奥拉目睹我和圣在空间中消散。怪物们张牙舞爪的扑向她,但她和坐骑轻巧地避开了。薇诺奥拉展开手臂,长剑从机械假肢中蹦出,寒光刺人。

“为了德萨克!”

天光兵团的士兵们举剑猛击盾牌。

“为了德萨克!”他们异口同声地应和。薇诺娜活动了一下肩膀,准备迎接一场持久的肉搏战。

“锁步!”她一声令下,几名战士应声摆出战斗姿态。巴莉和恩希利亚站在她左侧,赛巴托和迪亚多鲁站在她右侧。

“我们是天光兵团,沐浴在德萨克的光辉之下,”薇诺奥拉一边说一边将长剑放低,护手略低于双眼。“让勇气与锐眼指引你们的剑。”

油黑发亮的蜘蛛犬首先冲上高台,血盆大口里毒牙密布。公主和天光兵团的战士用坚实的盾墙和出鞘的利刃严阵以待。一道铜墙铁壁把它们撞了回去。虽然面对的敌人来自暗影和邪能,但他们依然保持着勇猛的力量和战法。薇诺奥拉向前一步用巨剑刺入一只怪兽的腰部,如果是正常的生物,这一剑应该已经斩断了脊椎。怪物的形体炸成了黑色的粉尘,留下一声剧痛的哀嚎。

薇诺奥拉扭转剑身,斜向收刀,挡住了另一只怪兽的撕咬。她一个翻腕,肩膀前倾,与来袭的怪兽对撞。怪兽被她的机械手臂撞倒在地,她跟上去一脚踏在怪兽的前胸,怪兽一声嚎叫,支离破碎。薇诺奥拉猛然举起剑,格挡住了一次重击,对手的轮廓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北方战士。这次猛击让薇诺奥拉处于劣势。

“别看不起人!”薇诺奥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同时扎稳步履,伴着一声怒吼,用剑柄凿碎了犄角头骨。怪物喷出黑灰,公主又迅速将长剑刺入另一只怪兽的肚子。

赛巴托斩首了一只流涎的蜘蛛犬,迪亚多鲁用盾牌凿进地面,将一只蟒蛇一分为二。巴莉用剑柄击中了一只无面恶魔的巨口毒牙,同时恩希利亚将利剑刺入了这名敌人的躯干。

每一下致命的一击,黑暗生物都会炸成一团灰烬。薇诺奥拉的剑闪烁着银色的寒光,顷刻间又刺进了一只长着蝎子尾巴的蜘蛛。

一只黑爪袭向公主的头,赛巴托的盾牌挡下了这次攻击。巴莉冲着怪兽的双腿横切一剑,怪兽破裂消散。一只凶恶的怪兽跛行着跳向恩希利亚,但她不偏不倚地将利剑戳在它模糊一团的面门中间。怪兽惨叫着死掉了。但他们每次毁灭掉一团阴影,总会有更多阴影涌上来。

“背靠背!”公主大吼一声,五名战士的护肩应声靠在一起。他们肩膀相抵,组成一轮钢铁之环,就像是黑暗中一柱闪亮的信标。

“让它们见识德萨克的力量!”

──────

在那个交叉路口,顺着那条已被蕨草覆盖的北向小路。

小路尽头,是一座矮矮的坟荧。

虽然时间紧迫,但还是不得不放慢脚步。脚下蜿蜒小路的两侧都是陡峭的乱石山谷。随着距离坟墓越来越近,地形地貌也开始改变,简直是换了一套鬼斧神工──就像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里所描述的一样。树木向外躺着黑色的树油,枝干丑陋扭曲,长成了魔爪的模样。树干上的裂缝像是尖牙利齿的嘴,蜘蛛在他们最高的枝干上织起浓密的网。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泥泞,一片死水沼泽──就像是被仙灵遗弃的林间空地。

圣造出的星辰光芒就像是风暴中摇曳的灯笼,但亮光勉强足够看清周围。

眼前的坟墓是一座长满野草的小丘。在昏暗的天色里,青草也变成了黑色。坟包的顶端用石块垒着简单的石冢。黑烟萦绕,头顶的天空盘旋着各种魑魅魍魉的形状。黑色的线条像蟒蛇一样绕行在巨大的石板上,就是这块石板,上面印刻着德萨克人如何在暮法森林击败煌蛛神。

这些故事的文字已经随着岁月变得模糊不堪,但是这座坟墓的名字清晰而又简短,难以被忘却。

曼伦

晨曦之枪在我手中跃现。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的剑锋刺入墓碑下的石台。撞击声振聋发聩,如同世界帷幕的碎裂,枪尖爆发出白银般皎洁的光芒,夜空中燃起新星诞生时的钻石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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